1
最近刚好分享了一个开猫舍的朋友的失败故事，被一个开幼儿园的朋友看到了。
昨晚上死活抓着我要分享一下她的糟心经历。
她刚好来杭州和人谈生意，打算把自己开了九年的幼儿园卖掉。
准确来说，是坑凯子一笔。
我说为什么要卖，是赔了太多钱吗？
她说不是，其实还赚钱的。
如果赔了太多钱，凯子哦不，有眼光的人是不会接手的。
只能说这个行业相比那点辛苦钱，面对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而且她觉得，未来只会更惨，因为客户都越来越少了，新牌照也不好拿，性价比也不高。
所以她觉得，先跑再说。
下面是大姐第一视角出发的描述。
【我】是她。
坐稳了，出发。
2
2013年，我在深圳一家高端私立幼儿园上班，已经干到了执行园长。
我大学念的就是学前教育，毕业以后就开始做幼儿园老师，从最普通的教学老师到管理层，园里基本上所有的岗位我都干过。
除了老板。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飞回老家参加了一场高中同学聚会。
就是这场聚会，让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当时有个同学在我老家有一个小型的服装厂，他想出手，但没人愿意接盘。
他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打算安利给我。
我说我要你的服装厂干什么，他说你可以给自己做衣服。
他真的太贴心了，但我真的穿不过来。
他说那个厂还挺大的。
实在不行，你可以在上面盖一个属于自己的幼儿园，然后把衣服卖给他们爸妈。
我只能说，他真的很爱卖衣服。
虽然卖衣服这事儿不靠谱，但幼儿园这个提议让我动心了，毕竟哪个人没有过在自己行业成就一番事业的梦想呢？
不久后我请了个长假，决定亲眼考察一下那个地方。
请假的时候我的前老板狐疑地问我：
是不是有幼儿园要挖你去当园长，你别急着走，马上你就升园长了。
这王八蛋3年前就是这么说的。
我说老板你放心，我就是去散散心。
他泪汪汪地说答应我，你还会回来的对吗，我不允许我之外的人剥削你。
这句话太牛逼了，我恨不得当场打车就跑。
3
回老家以后，我和我同学绕着他的服装厂走了三圈。
我老家虽然是个地级市，但人口稠密的区域并不多，不过这个服装厂刚好就在几个大型居民区的夹缝里。
服装厂办不下去，和扰民、招工难以及运输成本高都有关系。
但对厂子来说的劣势，却是幼儿园的优势。
我仿佛看到了需要被我呵护的孩子，以及韭菜哦不，以及客户。
他很忐忑地问我，这地方怎么样，能开幼儿园吗？
我说还凑合吧，就是那片空地太小了，拿来当操场不够大气。
他笑了，说你过几天再来看看。
几天后我再去，发现空地变大了。
因为他找人把厂里的一栋楼给推了。
他问我，够大吗？不够我再推一栋。
我连忙说够了够了，主要是他问这个话的时候，推土机还在旁边停着。
我怕我再挑刺，推土机推的就不只是楼了。
4
选址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把幼儿园给盖起来。
虽然已经少了一栋楼，但服装厂还剩下不少建筑，我只需要把它们改造成符合幼儿园需求的设施就行。
这给我省了不少钱。
装修方面我不太懂，就找了个有经验的朋友当合伙人。
他问我在设计上有什么要求，我说要求不高，五年内全市不能有任何一家幼儿园能追上我们。
会不会太难？
他说不会，花钱太简单了，你这种凯子哦不，你这种肯投入成本的人，不多了。
感谢你支援了本市建设。
施工开始的时候我怀着孕，每天挺着个大肚子在现场指挥。
深圳那家幼儿园的装修是完全符合国际标准的，我本来只需要抄作业就可以做得很好。
但很不幸的是，我的合伙人过于有经验了，很多细节我还没说清楚，他就自己让施工队弄好了。
比如说洗手池。
幼儿园的洗手池长宽高要多少厘米，这些都是有规定的，甚至中班小班大班配备的洗手池都要有所不同。
但他哪知道这些，还以为只需要修矮一点就行，结果离国际标准差了不少。
所有设施都规划好以后，还剩下一个巨大的厂房，它的定位很尴尬，无论是拿来做教室还是练舞室都太大了。
我灵机一动，把它改造成了一个角色体验馆，孩子可以在这里提前扮演各种职业角色。
后来这个角色体验馆，成为了我招生时最大的特色之一。
同行们很想模仿，但不是每一家幼儿园都有一间不知道干啥用的厂房。
几个月后，我的孩子出生了。
仅仅过了十天，我的幼儿园也开张了。
我给孩子和幼儿园各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配文是：
从今以后，我的孩子多大年纪，我的幼儿园就有多少岁。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发出去之前我特意屏蔽了【前同事】这个分组，但我忘记了一件事，我的前老板不在那个分组里。
所以很快他就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你这个散心动静是不是有点大。
我剥削过很多人，但你最特别。
然后他给我发了个大红包，说是发给我孩子的。
江湖再见。
我没敢收。
我知道他说的【孩子】是那个幼儿园里的孩子，但我怕我老公不知道。
5
第一批老师的招聘是合伙人帮忙弄的，我生完孩子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她们挨个试课。
然后我懵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幼儿园老师。
而且还是一群。
我质问我的合伙人是怎么招的人，他很委屈，说这已经是全市能找来的素质最好的幼师了。
要么是有十几年幼教经验的老幼师，要么是科班出身、刚从幼教专业毕业的年轻老师，而且都有教师资格证。
而且证是真的。
他还反过来问我，说你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都是啥样的老师吗？
很多私立幼儿园的老师还是那种五六十岁的，别说教师资格证了，连普通话都说不明白，我们的老师有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
这样说可能有点太理想化了，然而我是真的希望能把这家幼儿园做到和深圳那家高端幼儿园一个档次。
洗手池的尺寸错了，我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只是个装修上的小细节，还能在教学水平上补回来。
结果现在我才发现，教学水平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甚至我都没法形容，毕竟我们不能形容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举个例子，我让一个所谓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幼师试了一节数学课，第一堂课教的是【形】，就是带小朋友们认识基础的形状。
然后我就傻眼了，她拿出了一个球，对着我说这是圆形。
原则上讲，我是很不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我觉得这样很不礼貌。
但我真的听不下去了。
我说老师对不起，这不是圆形，这明明是个球。
她很无辜地看着我，说小孩子又不知道，这样替代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我强压着火气，说正是因为小孩子不知道，你这样说才有大问题。
你现在拿着球告诉他们这是圆形，未来你要让他们学立体的时候，你就没办法说这是球体了。
因为孩子们会问，这不是圆吗？
我刚说完，那个老师的嘴就张成了圆形。
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其实是，我的脑袋真是个算球。
还有音乐课，试课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她上课的方法就是带着孩子唱歌，她唱一句，让孩子唱一句。
我的合伙人在旁边傻乐，说这个老师唱歌还挺好听的，而且你看她上课的氛围，多温馨多和谐。
我忍不住又打断了这个老师，说你是去年刚毕业的对吗？
小姑娘看着我有点惶恐，说是啊。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点：
那你用的为什么还是十几年前的教育方法呢？
说完那个小姑娘就哭了，说她不知道啊，学校就是这么教的。
她一哭，下面陪她试课的小朋友们也开始哭，整个教室乱成了一锅粥。
我的合伙人安慰那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去了，我看着混乱的场面，心想还好我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不然我非得气得动了胎气。
6
但日子还得过。
对老师们的水平心里有数后，我就开始了集中培训。
幼儿园刚开张，班级还很少，但老师的人数是按满员来招的。
所以她们有充分的时间轮流参加培训。
培训的负责人就是我自己，我托前同事给我寄来了那家深圳幼儿园的幼师培训教材，一点点告诉她们每一堂课应该怎么上，要注意哪些细节。
除了上课，我还需要培训她们 【一日流程】，也就是老师在幼儿园的这十几个小时里，从抵达到离开每一个小时的流程安排。
不同的时间段，老师要做什么，对孩子的要求是什么，这些都是有严格且科学的设计的。
如果没有这些设计，幼儿园老师就会变成托儿所带孩子的保姆。
什么叫保姆？
就是你手上拿着一个包子喂孩子吃，孩子哭着不肯吃，你能把包子拿一个上午。
而专业的老师，知道怎么去引领孩子。
不同情况下要做什么举动、说什么话，用什么神情做、用什么语气说，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经过千锤百炼，每个看似没有意义的操作背后，都是有过教训的。
有的老幼师在之前的幼儿园已经散漫惯了，根本没有【一日流程】的概念；
还有些新老师在学校里学到的可能是不同的做法。
我让她们把之前的经验通通忘掉。
从进了这家幼儿园开始，所有人都必须遵守一个统一的【一日流程】，我自己会带头遵守。
我说到做到。
只要我去上班，就一定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我难道不想偷懒吗？
我家里难道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吗？
当然有。
但所有老师都在看着我。
这个幼儿园是我自己的，如果连我都不上心，凭什么要求她们上心？
老师们可以向我请假，我能向谁请假？
老师们可以有突发事件，我不可以有。
说真的，那段时间真的非常非常难熬，尤其是当时我正在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之一：
我老公出轨了。
真的是，离谱。
因为基因问题造成的眼疾，我的视力非常非常差。
我老公——严格来说是我前夫——曾经在婚礼上和我爸爸说，他知道我视力不好，以后会在生活中多照顾我。
我爸爸当时很高兴，他最担心的就是我的眼疾会影响生活，我前夫的许诺正中他的下怀。
他一开心，就送了我们夫妻俩一套深圳的房子。
为了开这个幼儿园，我是一个人回老家的。
我前夫留在了深圳，只在我生产的那几个月才去我老家照顾了我一段时间。
其实那时候他在外面就已经有人了，但我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因为我眼睛不好（物理/生理）。
具体多不好？
就算他当着我的面和小三发微信，我都看不清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他出轨的事情，我父母知道了，他兄弟知道了，我闺蜜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有我最后才知道。
闺蜜把这个事告诉我以后，我坚定地提出了离婚。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我每天一回到家就开始哭，哭够了就开始思考第二天要给老师们培训的内容。
而且只要到了幼儿园，我就必须挂上满脸笑容。
因为如果我表现得心情不好，老师们就会噤若寒蝉。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老师的状态不对，他们马上也会跟着提心吊胆。
孩子们回到家表现得有异常，家长马上就会怀疑是不是在幼儿园里受了欺负。
这个恶性循环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那样就完蛋了。
关键是，我还不能职业性的假笑，必须是那种从脸上到眼睛里都泛着笑意的极致笑容。
除了心脏，我的每一个器官都必须挤出最完美的弧度。
其实心脏也是，毕竟伤口也是一条弧线。
痛，太痛了。
7
老师的教学水平差，还可以通过培训+重新招人来解决，但老师的待人接物和情商有问题，就真的只能一点点教了。
毕竟每一个具体的问题都不一样，我没办法像教学培训一样，提前告诉她们应该如何处理。
大部分问题，其实不是技术，而是出在和家长的沟通上。
比如家长来接小孩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孩子头发乱掉了，马上就会向老师质问：
我们家孩子头发怎么乱七八糟的？
老师一旦回答不上来，家长马上就会来我这里投诉，说园长你们幼儿园是怎么回事啊，老师连头发都不给梳的吗？
其实头发乱了真的是个小问题，背后可能有无数种合理的解释。
家长也不是真心想找茬，只是出于对小孩的关心。
但如果你回答不上来，开始支支吾吾，这就变成了大问题。
人心隔肚皮嘛。
家长会从你的反应，联想到老师对我的孩子是不是不上心，进而联想到幼儿园的管理是不是很松散。
家长一想多，就容易退费。
这个时候我必须先安抚好家长的情绪，然后同时又要去培训老师，把里面的逻辑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跟她们讲清楚，下次要怎么去处理这样的事情。
第一个学期，我几乎一到幼儿园就要处理各种家长投诉。
我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救火队长，哪里出了事就往哪里扑。
从第二个学期开始，我把家长工作纳入了老师们的绩效考核。
接到对任何老师的任何投诉，我会先看这个投诉的类型是不是我教过的。
如果不是，我会手把手教。
如果是，那不好意思，你要扣绩效了。
而且因为我看不太清楚，我需要单片眼镜。
之前我们的幼儿园老师甚至会故意把问题抛给我，但在这条规定实行后，类似的情况直接少了90%。
有些事情，你和别人讲一千遍一万遍，人家都记不住。
但一旦涉及到发钱，对方可能一遍就记住了。
我觉得自己逐渐变成了前老板的模样。
单片眼镜，戴的更稳了。
8
然而，无论我准备了多少条预案，总会有一些意外是始料未及的。
有一次是这样的，有个小朋友不想上幼儿园，但他又很聪明，知道哭闹没有用，撒泼打滚只会挨揍。
于是他对家长说，他不想上幼儿园是因为老师打我。
家长瞬间重视起来了，哎呀不得了，老师打哪了？
孩子一看家长的反应，知道有戏，就有模有样地说，打这儿了。
家长着急呀，赶紧演示给孩子看，是这样打的吗？
孩子重重点头，说对对对。
家长又问，是哪个老师打的？
孩子想了一下，说是A老师打的。
家长听完气炸了，马上带着孩子冲到幼儿园，让我交出A老师。
这边家长都已经在我办公室气得要砸东西了，他家孩子还在那懵逼呢：
我演了这么一大通，怎么还是来幼儿园了？
这种时候，你说我能帮A老师辩解吗？
就算我再信任她也不行，因为家长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我必须先拿出一个要严肃处理的态度，让家长知道我站在他这一边，不然就彻底没办法沟通了。
那次事情还算简单，我先是把A老师叫来训斥了一通，然后向家长保证一定会严肃处理。
最后，带着家长、孩子、A老师一起去看班上的监控。
监控显示，那一天A老师就是在很正常地照顾孩子，而且非常耐心温柔。
当然，孩子的家长回家后，肯定会不那么耐心温柔了。
事后我们分析了一下，这个孩子为什么说是A老师，不是因为他讨厌A老师，想诬陷她，反而是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老师，平时互动最多，印象最深刻。
所以在需要说出一个人的时候，他只能想起来A老师。
而且你甚至不能认为他是在撒谎，因为孩子的记忆是可以和想象混淆的。
昨天在动画片里看到的内容、当下的感受和前天发生的事情，他可以串在一起说给家长听。
很多家长特别信任自己孩子，觉得我家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他的孩子确实不会【撒谎】。
但孩子没说谎，不代表说的就是真话。
那次事情结束后，我私下找A老师道歉，解释了为什么要先训斥她，还额外发了一笔奖金。
A老师哭着说感谢监控救了她一命，不然她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我也感谢监控，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用监控来解决。
另外一次事件是这样的，有个中班的小女孩，她爸爸在家里给她洗澡的时候，发现她大腿内侧有一个伤口，就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是被班上的男孩子抓伤的。
她爸爸问，在哪抓的呢？
她说，在厕所抓的。
她爸爸一个电话就给她的主班老师打过去了，扬言我们幼儿园要是给不了他一个说法，他就要给我们幼儿园一个做法。
老师听完也慌了，心想竟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但她一琢磨，觉得不可能啊。
因为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上厕所从来都是男女分厕的，就是男孩子先去上，全都回来以后，女孩子再去上。
再加上所有厕所都有保育老师在里面看着，任何小朋友在上厕所的时候，里面至少会有一个保育老师。
所以理论上，这个小女孩不可能有机会和男孩子在厕所里单独遇到。
总不能孩子有特异功能吧？
我这又不是X战警。
这个主班老师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来找我。
但这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竟厕所里是没有监控的啊，这不是完了蛋了。
如果厕所有监控，就更完蛋了。
我正在那等死呢，才过了一小时，那小女孩的爸爸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是他搞错了。
原来小女孩的妈妈也回家了，听她爸爸一说，赶紧讲这个伤口昨天就有了，是那个小女孩被蚊子咬了以后自己抓伤的。
但她爸爸平时在家里的形象可能比较威严，再加上看到女儿那么敏感的位置有伤，语气稍微急了一点，让她本能觉得如果说是自己抓的，会被爸爸责骂。
再结合一点脑子里的想象，就说成了是被男孩子在厕所抓的。
现在说起来只是一场误会，但当时那一个小时是真的无比漫长。
要不是上天眷顾，小女孩的妈妈还了我们幼儿园清白，你现在就不是在饭桌上听我讲故事，而是在新闻里看到我了。
但我不怕网暴。
因为我看不清。
9
一个幼儿园的运转是非常复杂的，老师的教学乃至和家长的沟通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环节，后勤、采购和食堂才是冰山在水面以下的部分。
我管的主要还是老师这一块，后勤则是由副园长负责。
好消息是，他很有责任感。
坏消息是，他压根不懂。
让他管后勤，他连菜都不会买，净买一些孩子不爱吃的菜。
孩子对食物的要求，和大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的孩子不吃辣椒，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因为孩子的器官还很幼嫩，辣椒的刺激性对他来说太强了。
除了食材的选择，就连切菜都有讲究。
刚开始的时候，厨房阿姨切菜都是切成很大块的，面条也不知道要剪开，煮出来长长的一根，完全不符合孩子的饮食需求。
我只能一点点和她说，面条是要掰断来的，你得把它掰成两段甚至三段。
而且给不同班级的孩子煮的面条也不一样，大班的孩子你就掰两段，小班的孩子你就掰三段。
还有洗碗的一洗二冲三清洁制度，食物的留样制度，这些东西他们一概不知道，都得我一条条建立起来。
所谓的食品留样，就是在做每一顿饭菜的时候，都要从食材里留下一小部分作为样本，这样万一发生了食物问题，可以迅速把样本送去检测。
关键是，我设立这些制度，从副园长到厨房阿姨，整个后勤一条线上的人，没有一个能理解我的，都觉得是我性格古怪，看不得他们清闲。
背地里都说我在深圳被资本教坏了。
但后来全市统一检查，绝大部分幼儿园都没有留样制度，但我们园却有。
来检查的人狠狠表扬了我们幼儿园。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要求。
现在他们的理解是。
我在深圳被资本教坏后，买通了我们这里检查的。
更坏了。
10
幼儿园是一个流动性极高的行业，大部分幼师都很难在同一个幼儿园干太长时间。
今年我们幼儿园就有个保育主任，请了个长假，说要休整一段时间。
但是这个休整具体需要多久，真的是看她心情。
我怀疑她会改行，毕竟这行干久了，对身体也好、对内心也好，都是很大的消耗。
尤其是对比你的收入，挺惨的。
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开玩笑，说幼儿园就是个工厂，老师们都是流水线上的耗材。
刚好我那个幼儿园还是盖在服装厂上的，更应景了。
像保育主任甚至副园长这样的岗位，离职了也就离职了，我再提拔一个上来就行。
但主班老师和班级往往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关系，班级不可能长时间没有主班老师，一旦出现离职，我就得找人来填坑。
且不说临时招老师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且换了新老师，孩子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熟悉和信任也都要付之东流。
所以挽留老师，尤其是挽留主班老师，就成为了一个幼儿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但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对后勤人员，我那个幼儿园应该都是当地幼儿园里要求最严格的。
人都是想要轻松的，我这么严苛，他们凭什么还愿意在我这儿干？
我的办法是这样的：
挑对人。
新老师我不会轻易让她主班，必须是在这里干过一段时间，证明了自己不会随随便便跑路，才能成为主班老师。
给足钱。
幼儿园的薪水普遍不高，所以老师们的离职率高。
我不敢说给的工资和福利有多高，但绝对是我们当地所有幼儿园里最高的。
高要求对应高回报，我觉得非常合理。
第三，拉关系。
别看我是老板又是园长，老师们平时好像很怕我。
但真要说起来，只要是老员工，我基本都处成了姐妹关系。
这种【姐妹关系】不是传销组织或者微商们挂在嘴上的家人、姐妹，而是需要我实打实去付出情绪价值和各方面帮助的。
我曾经处理过我们老师的夫妻吵架、处理过婆媳不和，还处理过丈夫有外遇的。
那个老公出轨了的老师抱着我哭，我拍拍她肩膀说我理解你。
‘
她说你的老公没有出轨过，你不能理解。
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说我老公也出轨了吧。
我只能说大家都是女人，我真的能理解你。
那段时间那个老师完全没有心思上班，在幼儿园的时候都是恍恍惚惚的。
如果是其他情况，我肯定就直接训斥了。
但我知道她也很痛苦，我只能等她自己走出来。
后面她可能也觉得那个状态上不好课，就找到我，说想要辞职。
我也很纠结啊，我是挽留呢还是不挽留呢？
不挽留，那我就损失了一个主班老师。
挽留，她的情绪又不稳定，说直白一点，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弄不好还会坏事儿。
我在利益角度想了半天，忽然意识到我这样思考问题是不对的。
人人都有困难的时候。
当年幼儿园开张，她也出过力；现在她遇到困难了，我不应该想留不留她，而是应该想怎么帮她。
想明白以后，我就给她放了一个长假，工资照发。
那段时间我还经常让她来我家吃饭，一方面是陪陪她，另一方面也是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后面她总算从低谷里走了出来，工作也恢复了正常。
她说很感谢我，我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你自己。
当时我心里其实是很自豪的，我觉得她从此肯定是对我和这个幼儿园死心塌地了。
但没过多久，省城有家私立幼儿园开高薪挖她，她就又和我提离职了。
说真的，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挟恩图报的。
但我觉得她能来向我开这个口，肯定就是已经想清楚了所有因素。
我再去和她说当初我是怎么陪她的，怎么帮助她走出来的，这样其实挺没意思的。
一方面不一定有用，另一方面有用才更麻烦。
她就算碍于情面留了下来，也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每一天都想着她因为我错过了更高的薪水。
真搞成那样，才是恩人变仇人。
于是我终究没有挽留，只是说如果以后在外面干的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
不过这只是个例，绝大部分老师还是会留下来的。
有个年轻老师当年只是想在我这里过渡一下，结果过渡着过渡着，都在我这做了五年了。
五年里，她结了婚，生了小孩，眼看小孩也要上我们的幼儿园了。
万一再生个二胎，她以后估计都别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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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留住老师，怎么管住后勤也是一门学问。
【管住】的意思，不是说让他们在采购的时候绝对不揩油、不虚报账目，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因为这是压根不可能的。
用一句老话说，【哪有老鼠不偷米】。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能不能在给自己赚点钱的基础上，做到采购保质保量、安全卫生。
说起来也简单，我靠的就是两招。
我很少查账，但我和所有老师小孩同吃同住。
饭菜有任何不新鲜，我第一个就能吃出来。所以他们只敢把价格报贵一点，但不敢拿劣质食材来糊弄我。
而且正因为我不查账，他们不需要把精力放在做账上，弄点油水非常容易。哪怕是为了保证这份轻松的工作，他们也会努力不出岔子。
第二，后勤采购的负责人，也就是那个副园长，他的孩子就在我们的幼儿园上学。
饭菜、床铺、教学用品、玩具乃至园服，他孩子都要吃、都要睡、都要用、都要玩、都要穿，等于我在用他的孩子威胁他，让他不敢过于乱来。
虽然几年后他的孩子就从幼儿园毕业了，但他又生了二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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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开久了，当然也能遇到同行使坏。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小朋友相处久了，开幼儿园的人想出来的阴谋诡计，都透着一股孩子气。
有一回有个家长来我这儿报名，他问我，你们幼儿园的老师有教师资格证吗？
我说有啊。
他说，那个某某幼儿园的园长说你们这里的老师都是没有证的。
我当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这种说人坏话还被曝光名字的。
而且攻击我们幼儿园的点找得也太搞笑了，要是造谣我们虐待小孩，我可能还要琢磨一下怎么自证清白。
但是说我们的老师没教师资格证，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就算是刚开张，管理最混乱、教学水平最差的时候，我们的老师起码也是有证的啊。
于是我很促狭地问那个家长，我说是吗？
那您想看哪个老师的证，我这里都有，我给您拿出来。
他也笑了，说不用看了，肯定信得过。
有一说一，我觉得他可能都没想清楚这里面的东西。
其实真要说当地的幼儿园之间有没有一些阴暗的博弈，肯定也有。
但从一开始，我的幼儿园就不属于它们的江湖。
我只管做好我的教学和后勤， 至于在那些私立幼儿园之间有什么地盘划分、有什么攻守同盟，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别人想攻击我，肯定是有哪些方面做得比我好，可以通过踩我来彰显他自己。
当我做到了每一个地方都有更优势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打击我了。
别人一提，家长就会问，那你们做得更好吗？
这个时候真眼说瞎话是没用的，涉及到孩子，家长不可能偏听偏信，肯定会去实地看一看。
唯一能拿来踩我的地方，可能就只有收费偏高了。
但我也不在乎这个，会介意这个问题的家长，本来也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
而对我们的目标客户来说，我们幼儿园【贵得要死】的名声越大，他们反而越愿意送孩子来。
这个逻辑，和奢侈品是一个道理。
只要给得起，家长是愿意给孩子更好的。
13
我现在还很清晰地记得，我们幼儿园的规模是怎么一点点变大的。
刚开张的时候没名气，我就找了一支锣鼓队在街上敲锣打鼓地宣传，还做了一块大牌子，写着学费六折。
这个六折其实很有意思，因为我们的初始定价是很高的，即使打完折也比其他幼儿园的学费高一截。
收费和其他幼儿园差不多，直接就泯然众人，而且以后涨价也不好涨；
收费太高了，那直接就是做梦。
你刚开张，还啥也不是，谁敢在你们这儿花这么多钱。
但高定价和高折扣的结合，就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家长看到你敢开这么高的定价，天然就会好奇，再加上又可以打六折，充分满足一个占便宜的心理。
人家再跟过来一看，你这个幼儿园面积确实大，装修确实贵，设备确实好，收费高一点好像也不过分。
人性是有很多面的，家长想占便宜归想占便宜，能给孩子更好的还是会想给。看到我们没糊弄人，很多人就愿意试一试。
更何况，还能打六折。
有一说一，这确实是从深圳学的。
不过第一个学期的招生依然很艰难，没名气只是一方面。
第二个原因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还是后面有个家长告诉我的。
他说他早就想送孩子来我们这，但他觉得新开的幼儿园说不定会有装修甲醛，于是又等了一年，估摸着甲醛被吸得差不多了，才让孩子从其他幼儿园转过来。
我哭笑不得，和他说我们用的都是无甲醛的装修材料。
他摇摇头，说万一呢？
这个细节，真的很致命，对所有幼儿园来说都是如此。
至于第三个原因，则是师资问题，当时确实缺少高素质和有经验的老师。
这些问题都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只能慢慢来。
第一次招生我们幼儿园只招到了一个半班的学生，到年底才扩充到了三个班。
但后续就发展得越来越好了，第二年是六个班，然后第三年八个班，第四年直接到了十二个班。
我们的价格，也一年年涨到了高端幼儿园的水准。
但我没想到的是，取消六折招生后，竟然会有家长来跟我还价。
我当时都懵了，幼儿园还能还价的吗？
我说真不好意思，我这是幼儿园，不是菜市场。
而且就算我愿意少收学费，您愿意您的孩子少学东西吗？
到时候别的小孩上着课，您的小孩被请出去了，您肯定也心疼。
那个家长想了想，也是这个理，最后还是分文不少地交了钱。
我不肯讨价还价还有一个原因，要是给你少收了，是不是也得给他少收？
到最后大家就不只是为了占便宜了，还要通过让我少收钱，来展现自己的面子和影响力。
所有人都一分不能少收，我反而不会得罪任何人。
到第五年和第六年的时候，我们幼儿园已经在当地立住了牌子，算得上是大型幼儿园了。
第七年遇上疫情，幼儿园开不了班，我就组织老师自己录了网课，免费提供给园里的孩子。
每个主班老师都负责录自己班上的那部分课程，里面会有一些亲子游戏、折纸游戏、家庭教学、儿歌和学科知识。
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小心机，我为什么不用网上的资源，非要自己录网课，其实是希望延续孩子对老师的感情，不至于因为太久没见而生分。
这样一旦疫情好转，幼儿园恢复招生，家长肯定会优先让孩子继续在我们园上学，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其他幼儿园。
去年是第八年，招生季的时候很多幼儿园都没招满人，只有我们还在超额招生。
说真的，现在私立幼儿园的市场竞争也挺激烈的，就我们那个小小的地级市，每年都会有5——10个私立幼儿园死去。
再加上现在想拿到盈利性牌照非常难，所以几乎没有新增的私立幼儿园了。
很幸运的是，我们应该算竞争的胜利者。
所以我才有资格，把幼儿园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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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听到这里，我其实很迷惑。
姐姐你这么牛X，做的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要转手卖掉呢？
她叹了口气。
说我这么多年这么辛辛苦苦做下来，吃了无数的苦无数的白眼处理了无数破事儿，算了一笔账。
虽然我眼睛不好，但我心没瞎。
你看，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但其实连我遇到的狗屁倒灶的百分之一都没到，还有很多事情是直接不能讲的。
我一个弱女子，扛了这么久，9年没睡过一个好觉，算下来净利润才不到100万。
大部分钱都拿来更新设备请人培训员工工资以及物料采购了。
9年啊。
我9年在深圳打工靠我的资历也不止这么点啊。
我家里给我的零花钱也不止这么点啊。
我这算是亏惨了啊，死胖子。
人生有几个9年？
巧了，这时候我想起来，我当年结婚的时候，我爸在婚前送了我几套深圳的房子。
我看了看了这些房子的升值，立马悟了。
还开什么幼儿园。
我现在要，享受生活，把自己过成幼儿园里的孩子。
老板！上酒，上酒，上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