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拉拉司机，困在平台系统中
5月14日，吕晓明（化名）收到了手机上的扣分通知。5分，这是一个需要跑够75单才能赚到的分数。
今年39岁的吕晓明，是一名从业五年的货拉拉司机。这次的扣分原因是三天前的一个订单：当时他接到了一单预约订单，订单上的预约日期碰巧同其父亲肿瘤手术同一天。经跟客户协商后，客户表示谅解并取消该订单。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平台却仍以“拒绝接单”为由，扣除吕晓明5分的“行为分”。吕晓明不服，向平台申诉，却遭到平台拒绝。多年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努力工作的吕晓明，因为这次“不近人情”的扣分，积攒多年的怒火终于爆发，索性跟平台“杠上了”，并萌生了退出货拉拉的念头。
吕晓明的事情并不是个例，在黑猫投诉平台上，记者查询到货拉拉累计投诉量高达25067件，其中司机投诉占大多数，主要问题集中在无法退还司机押金、平台系统不合理判责或扣分、压榨司机利润等等。去年11月，部分城市司机对货拉拉进行抵制活动，当时引发外界高度关注。
相互依存，却矛盾不断，这正是眼下货拉拉平台与司机的真实写照。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一次扣分引发的“冲突”
过去五年以来，吕晓明并非第一次被扣分，但这一次他感觉特别“憋屈”。吕晓明说，5月11日，他接到了一预约订单，差不多横穿济南东西，大概七八十公里。“这种长距离运输订单，是我们喜欢接的订单，因为收益较高。但是，12日家人突然通知我，父亲的肿瘤手术被安排在了14日，需要我陪护。客户正好那天用车，因此只能通知客户取消订单。”他解释说，为了不耽误客户用车，他在13日就打电话向对方说明了情况，对方也表示谅解，很爽快地取消了订单。
“5月14日下午4时，我当时还在医院陪护，就看到平台系统说我取消订单，负有责任，扣了我5分行为分。”吕晓明说，平时每完成15个订单才会加1分，所以5分是司机跑75单才能赚到的分数。据了解，行为分与司机收益直接挂钩，行为分越高，意味着能抢到更多的单子，收益也就越多。如果行为分低，收益也就降低。所以，行为分也成了司机师傅头上无形的“紧箍咒”。
图片来源于官网
5月18日，针对吕晓明反映的问题，新黄河记者向货拉拉平台进行求证。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需要向平台相关部门核实，经领导允许后再进行回应。5月19日，货拉拉工作人员回应记者：“经核实，司机吕晓明接预约单后未能按约履责，因个人原因导致取消订单，致使行为分判责。但平台考虑司机情况特殊，故本次为司机特殊申请补回行为分。”
虽然补回了分数，但对于平台的说法，吕晓明并不认同。“我自己没有取消订单，是经协商后取得客户同意，客户取消的订单，平台为何如此严苛对待我们？”吕晓明说，不光是他自己，他身边好几个货拉拉车友也都遇到过多次莫名其妙被扣分的情况。
新黄河记者在黑猫投诉平台上搜索“货拉拉扣分”关键词发现，对于扣分投诉多达542条，是司机师傅投诉的主要问题之一。针对司机师傅对行为分投诉问题，货拉拉相关工作人员表示，行为分作为平台衡量司机行为质量的分数标准，对于不同行为分梯度的司机享有相应的权益或受到相应的限制，这样可促进司机积极提升自身服务质量，为用户提供高品质的货运服务。对于判责有异议的司机，可通过后台进行申诉。
被平台“绑架”的司机们
司机依靠平台接单，平台凭借司机抢占市场获取经济收益，本该是双赢合作，但从投诉情况看，双方貌似积怨不少。新黄河记者从黑猫投诉平台梳理发现，截至5月26日，货拉拉累计投诉量高达25067件，其中，大多数投诉都来自司机，而司机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平台不退还押金、平台系统不合理判责或扣分、抽成比例过高、压榨司机利润等。
新入职的司机马师傅，就曾对抽成比例提高提出异议。马师傅是2023年3月注册的货拉拉司机，他发现，同样是700元等级的会员，之前老会员的抽成比例为5%，而新注册的司机抽成比例却是8%。这就意味着，100元的订单之前只需上缴给平台5元，现在则需要上缴8元。
而跑了5年货拉拉的赵斌（化名），因为不满平台一些损害司机利益的操作，最终选择了离开。“现在跑货拉拉的利润比2018、2019年时降了近一半，根本无法满足生活。”赵斌解释说，2018年时，他兼职跑货拉拉每月平均收益能有5000多元，现在每月平均只有3000元左右。其中，不断上涨的分成费用，是司机收益减少的直接原因。“以500公里的订单为例，订单收益在1000元左右，以我的会员等级，平台要抽成10%。看似1000元抽100元并不多，但是除去燃油、过路费、车辆磨损等，1000元的订单利润约300元，且还要分出100元，一趟基本算是白跑。”
在满足平台收取会员费+抽佣的同时，司机还需要满足平台变相降低定价的要求。新黄河记者了解到，货拉拉在2022年相继推出微面车型和多因素订单等新的订单模式，而这些模式的共同点就是吸引更多的客户以更低的价格下单，从而达到快速扩张的目的。以微面订单为例，微面车型载重量小，收费更低，但这一订单模式，让大部分“小面”司机都会收到“微面”的订单，损失“小面”司机利益。
会员费、抽佣、多因素订单、微面订单等操作，让货车司机直接成为平台市场扩张的利益损失人。同时，也让他们成为货拉拉上市路上的“牺牲者”。
上市路上的“牺牲者”
会员费+抽佣的收费模式，是货拉拉走向上市的重要方式。
3月28日，“互联网+物流平台”货拉拉向香港证券交易所递交招股书，以“拉拉科技”（英文名：Lalatech）正式启动IPO进程。招股书显示，2020年-2022年，货拉拉全平台营业收入分别为5.29亿美元、8.45亿美元、10.35亿美元，复合年增长率为39.9%。2022年，货拉拉实现首次扭亏为盈。
实现扭亏为盈，货拉拉官方给出的原因是由于企业在规模及地域扩张、用户增长及参与度以及产品创新方面持续大额投资，多笔投资建立了庞大的司机及商户网络，使GTV及收入大幅增长。但从实际营收来源来看，货拉拉三大主要收入来源分别为货运平台服务、多元化物流服务、增值服务。其中，货运平台服务作为公司的收入支柱，2020年-2022年间，分别为2.29亿美元、4.09亿美元、5.66亿元，营收占比达到43.3%、48.5%、54.7%，占据总营收一半左右。
图片来源于货拉拉招股书
而实现货运平台服务收入，主要依赖混合变现模式，即通过司机会员费+佣金结合的方式产生收入，使平台能够将GTV转化为收入增长。根据招股书，变现率由2020年的8.0%上升至2022年的9.7%。也就是说，司机会员费+佣金的混合变现模式，让货拉拉在中国内地的货运平台服务收益逐年递增。
图片来源于货拉拉招股书
图片来源于货拉拉招股书
然而，早年间货拉拉的会员制并非如此，而是分为会员费和平台抽成，司机二选一即可。2021年货拉拉改革后的会员制，司机不仅要缴入会费，还要额外缴纳每单的抽成，让司机的收益大打折扣，这也成为货拉拉2022年扭亏为盈的关键因素之一。2022年，公司货运平台服务的毛利为4.21亿美元，同比大幅增长74.8%，毛利率达74.3%，同比上升15.5个百分点。
货拉拉的一系列问题，也引起了监管部门的关注。在递交招股书10天后，4月7日下午，交通运输新业态协同监管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对货拉拉进行约谈。约谈指出了货拉拉存在的突出问题，并要求各平台公司深刻反思，举一反三，深入查摆，认真整改。其中，提出“持续落实‘阳光行动’要求，进一步研究降低本平台过高的抽成比例或会员费，杜绝恶意压价竞争，保障从业人员合理劳动报酬水平”。
实际上，司机的利益无法保障，便容易出现私下乱收费等现象，最终也必然会反噬用户和平台。如何化解与司机的矛盾冲突，实现共生共荣，对正在冲击上市的货拉拉而言，仍是不小的挑战。
新黄河记者：李庆斌 剪辑：梁明星 编辑：孙菲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