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血祭忠魂》(转载)

    血 祭

    形影

    我以我血祭忠魂。

    ——题记

    一

    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一阵秋风吹过,原北中队后院的一排梧桐树下落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倾诉秋的悲哀和忧伤。

    三十五岁的一级警司张勇军独自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两道浓眉下扑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棱角分明的嘴唇紧闭,那样子是在苦思瞑想着什么。只见他一会唉声叹气,一会耷拉着脑袋,心中似有说不出的苦衷。

    我错在哪里了?难道交警正常的纠正违法也成了公路“三乱”吗?不就是个市纠风办的领导吗,纠了你的交通违法还咋啦?上路罚款咋了,那是法律赋予交警的权利,用得着这么小题大作吗?张勇军怎么也想不通今天下午自己犯的啥错误。

    下午,根据大队的安排,他带领协勤警李刚、王伟警容严整地在县境内S国道上执勤,依据新颁布实施的《道路交通安全法》对超员超速车辆进行专项整顿。大队要求每个执勤民警要从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高度着想,从严纠正每一项交通违法行为,否则按失职论处。辖区内发生了因超员超速引起的死人交通事故,民警还要负直接责任。因此,他和两名协勤警对每一辆过往车辆都仔细检查,特别观注客车的超员和小轿车、摩托车的超速。

    就在他们高度关注过往车辆之际,一辆奔驰黑色小轿车从大老远就超速鸣号疾驶而来,仿佛告诫他们“别挡我,快让道!”

    张勇军见状立即用规范的指挥手势示意黑色小轿车靠路右边停车。然而,小轿车司机踩了一下刹车稍减速后,旁边坐的一中年男人却对司机一挥手,意思是别停车。于是,小轿车在张勇军面前又突然加速冲过关卡。张勇军见状立即骑上巡逻摩托车,一边追着一边口头示意小轿车停车接受检查。小轿车并不理睬,依然快速前行。张勇军追出50多米后,用摩托车把小轿车逼到路边,使它不得不刹车停下。

    下了摩托车,张勇军恭恭敬敬地向小轿车司机敬个礼,说道:“同志,你严重超速了,请接受处罚。”这时,坐在前排右座的那位戴着黑墨镜的中年男子摇下车玻璃,怒气冲冲地吼道:“长眼了没有,市纠风办的车都敢挡?”

    张勇军一向吃软不吃硬,他的倔脾气也来了:“纠风办的车还咋啦?政府部门的车更应遵守交通法规。只要你违法了,我们就有权利纠正和处罚。”

    这时,那位中年男子“砰!”地一下猛推开车门,下了车,面部表情十分严肃,一副领导派头。他摘下墨镜,用蔑视的眼光打量了张勇军几眼,终于抓住了什么把柄:“谁让你们在路上乱挡车、乱罚款呢?把你们的票据交来!”说着一把夺过张勇军手中的票据,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证件,朝张勇军眼前亮了一下,说,:“我是市纠风办的,正在上路检查公路‘三乱’。我看你们就是很典型的‘三乱’,随便拦车罚款,今天非得把你们作个反面典型不可……”

    张勇军想辩解几句,却明白和纠风办辩理是白说,遇见这伙人,那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眼前碰到这事,只能自认倒霉。想是这样想,但他心里依然不服气。

    那中年领导记下张勇军的警号后,就一头钻进车里,将收缴的罚款票据往车后座一扔,命令司机一溜烟地把车开走了。

    还没下班,张勇军就被中队长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一通。中队长是个脾气暴躁的大老粗,骂起人来啥话都能说出来,非叫你一条硬汉子也要哭着鼻子走出他办公室。

    “你进交警队不少年头了吧?这么多年你白吃蒸馍了?说你不长眼就还真缺心眼,纠风办的车你都敢挡,真是耗子舔猫鼻子不知害怕!小伙,你知道你闯下多大祸了吗?咱大队正在争创全国公安机关人民满意单位,这几天省公安厅正在公示,你却捅下这样一个大娄子,我看让你小伙吃不了也要兜着走!”中队长铁青着脸,眼睛里似乎在喷火,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得“咚咚”直响。发了一阵火后,他背过身去,撂下一句份量不轻的话,“你下去好好想吧,等着看上边咋处理你吧!”

    晚饭前,大队督察办同志就来到中队调查此事。张勇军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给他们。督察办同志作了详细记录之后就走了,临走前要他把事情经过写出来,承认一下自己的错误,态度一定要诚恳,认识一定要深刻到位。

    张勇军没有心思吃晚饭,就一个人悄悄溜到中队后院的梧桐树下。这里僻静,他就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眼看就快晚上九点了,可他的头脑里还是一片模糊。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上路纠违罚款是大队安排的,即就是挡纠风办的车不对,可我也事先不知道那辆车就是市纠风办的,以前也没见过这位纠风办的领导啊!再说,即就是你是上级纠风办领导,难道你就有权违反国家法规吗?交警纠正你就错了吗?退一万步说,即就是真的交警没看清你的身份,挡住了你的车,你好好说一句,别发那么大火,也别那么牛,我张勇军也不是木头,这个面子难道还不给你吗?你认为你官大就可欺负警察吗?哼,叫我说,写检查的倒应该是这些当官的!

    深秋的夜漆黑而寒冷。整个中队冷冷静静的,除过已上夜查的六名民警外,仅剩下张勇军和两名同样反省的协勤警守着中队大院。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秋夜的宁静。张勇军听到中队门外有人叫门,接着是门卫王师傅“咣当”的开门声。

    “谁呀?什么事?”

    “大伯,你们中队谁值班?刚才井庄村北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个大车与一辆桑塔纳小车撞了,死了两个人,伤了一人,大货车跑了……”

    张勇军隐隐约约听到群众报警,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腾”地站起身,大声叫了两位协勤警,开着警用摩托车就迅速朝事故现场奔去。

    事故现场位于S国道一半坡处。此坡坡长、弯急、坡陡,曾被过往司机称为“死亡之坡”。沿坡而下有八个急弯,一旁是陡峭的悬崖绝壁,一旁是深谷。事故发生在坡底的最后一个弯道,弯道过后就进入平川路段。借着警车灯光和探照灯,张勇军在现场看到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侧翻在路边3米多深的沟里,车左前部由于强烈碰撞已严重变形了,驾驶室里一中年男子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当场死亡,后座位上侧卧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左腿被驾驶员的座背紧紧夹住,血流不止,头部、左臂也有碰撞后的伤痕。由于坡南边就是井庄村,所以村里人听说发生事故后,一些人都围到现场看热闹,造成交通严重堵塞。

    张勇军以前在大队事故股干过几年外勤,由于今年年初原北中队要按上级要求担负道路交通事故简易程序处理的职责,所以大队经研究,决定让业务过硬、经验丰富的他到中队,一方面给其他民警作业务指导,一方面可带头先期处理一些交通事故。

    疏导好交通后,张勇军先察看了一下肇事现场,再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围观群众,就明白了事故发生的大概情况。然后,他们三人进行了分工:李刚、王伟在事故现场两头先作夜间警示,疏散围观群众,保护事故现场;张勇军一边向大队事故值班室报警,一边和围观的几名群众抢救伤者。

    从现场情况看,桑塔纳是被大货车左前角顶到路边的沟里的。张勇军撬开后车门,发现老汉还在痛苦呻吟,一手还死死抓着车后门把手,左前额被碰撞后鲜血直流,裤腿也渗出了一片血迹。张勇军用撬杠把驾驶座撬回了原状,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老汉拖出车,然后挡了一辆出租车,迅速朝县医院送去。

    二

    第二天清早,原北中队召开全体民警大会,主要议题是谈公路“三乱”问题,其实针对的就是昨天张勇军班里的那件事。

    中队长坐在会议桌正前方中心位置,铁青着脸,环视了一下会议室,忽然把教导员叫到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脸拉得更长了,眼眉拧成了两个黑疙瘩。

    教导员把李刚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李刚急急忙忙走出了会议室,开始满院子找张勇军。

    本来,今早的会上是要严肃通报批评张勇军和两个协勤警李刚、王伟的事,还特意安排张勇军在大会上作公开检查,但令人气恼的是张勇军竟临阵脱逃,闪得不见面,让中队长能不气上加气吗?何况,大队还催着要张勇军的书面检查,好给县纠风办交代。

    李刚找了一圈也没见张勇军,只好回到会议室,向中队长作了汇报。中队长只好先讲了一通昨天的事,又给张勇军一个“不识码子、不看脸色、不懂变通、不会来事”的定论。然后,郑重宣布了大队的一项决定:经大队队委会研究,给予张勇军停职检查一个月的处分,李刚、王伟两名协勤警予以辞退。

    会议一毕,十多名民警就在下边窃窃私语,都为张勇军和两名协勤警鸣不平。但大队决定已下,谁也改变不了,只怪他们三人运气不好,该他们倒霉。

    张勇军一觉醒来,已是清晨了。透过窗户玻璃,他看到天色已亮,东方也微微透出了红光。由于昨晚在县医院他帮老人又是挂号,又是和医生抬着上上下下拍拍片子、包扎伤口、固定骨折了的腿,忙完一切离开医院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所以,他仍觉得有点困意。但一想到还未脱离生命危险的老人,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起床后,匆匆洗漱完毕,又匆匆赶到县医院。

    住院部305房间,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医生正在查看老人的伤情,见老人已渐渐苏醒过来,就凑近老人说:“老同志,多亏了这个小伙子啊!要不是他及时送你来,恐怕你的生命就很危险了。”

    老人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声音:“孩子,谢谢你救了我。”

    “老伯,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张勇军对老人的遭遇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同情感,他见老人精神状态很好,问道,“老伯,你能回忆起事故发生时的情景吗?”

    老人想了想,就给张勇军讲起一些情况。他叫孙志清,今年六十八岁,是方州师范的退休教师。昨天儿子的妻弟结婚,他和儿子、孙女一块参加婚礼,回来到井庄村北的半坡时,一辆大货车在超一辆拉砖的四轮时,由于是下坡,车辆又严重超载,方向打得狠了,车没刹死,就与儿子开的桑塔纳相撞,小轿车被撞翻到坡沟里后,他就觉得自己腿被座椅紧紧地夹住了,头也撞到了车窗玻璃上,然后眼睛就被鲜血模糊了,头脑一乱,就什么也不清楚了。

    张勇军又急切地问:“孙伯伯,你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孙志清眉头一皱,长叹了一口气,告诉张勇军:“大儿子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牺牲了,老伴早在文革中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下了岗的二儿子和儿媳,还有十三岁的孙女,眼下出了这么大乱子,要是儿子和孙女有个三长两短,剩下儿媳和我一个孤老头子,往后的日子咋过啊……”

    孙志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张勇军想老人也许还不知道,儿子和孙女在车祸中死去了,对两位亲人还抱有生还的希望,多么可怜啊!此时此刻,他想安慰他几句,可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也被老人感染得眼眶发热,眼泪直想往外涌出。他背过老人擦掉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安慰道:“孙伯伯,你的遭遇让我很同情,您别难过,保重身体要紧啊!您也放心,这几天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好孩子啊!”孙志清激动地说,右手紧紧地握住张勇军的一只手,不住地颤抖着。

    正说着,大队事故股两名民警进来了,他俩向张勇军打过招呼后,又问了老人一些事故情况,并告诉老人他们已通知他的儿媳妇来医院照看他,说完就走了。

    孙志清由于说的话太多了,这会已有点疲劳,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张勇军被停职反省的消息一传开,在方山县交警大队就炸开了锅。大家说的最多的是“张勇军只是替罪羊,牺牲品”,被骂得最狠的就是那位市纠风办的官员,甚至有人愤愤不平地要找新闻媒体论理,让报纸电视对此事好好曝曝光,让群众评评理。交警正常上路纠违就是公路“三乱”?你纠风办官员严重超速行驶就没错吗?违法了不接受处罚不说,还对执法者耍那么大脾气应该吗?

    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张勇军什么也不想说。他虽然觉得自己委屈,可只能让泪水默默地流进肚子里。这时,他想的最多的已不是自己受处罚的事,也不是自己和纠风办领导谁对谁错的事,而是在车祸中死去的父女俩,还有那被夹在车里痛苦呻吟的白发老人。他干交警多年了,见到的车祸中死伤者也多了,按说对这种场面应是见多不怪了,可他不是这样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娃,有山里人那种岩石一般的刚性,也有溪水一般的柔情,别看他上路纠违时挺严肃的,其实对弱者他的心往往是很软的。每逢看到车祸中死伤者家属悲痛欲绝地流泪,听到失去父母的儿童或失去儿女的父母的撕心裂肺地哭喊,他都会暗暗地流下同情的泪水。

    张勇军是个闲不住的人,工作再忙再累他都不怕,就怕闲着没事干。他爱交警这份工作,更爱干事故处理这份活,如今他被大队停职了,闲着也没事干,还不如协助事故股两名办案民警调查调查这起事故,为老人和他的儿孙们讨个公道。这样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些,才能从良心上安慰车祸中的死伤者。想到这里,他换上便衣,骑上自己那辆红色摩托车朝井庄村驶去,开始调查那晚的肇事逃逸的车辆和驾驶员。

    他从村子里群众口中了解到,那辆肇事逃逸的大货车是本县车,而且是一辆新买的康明斯,车牌号记不清楚。一位中年妇女还向张勇军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车祸发生后,他在村街道上的路灯下看见一辆蓝色大货车向南驶去,开车的身穿部队迷彩服,没军人标志,看样子象个退伍兵,年龄顶多二十四五岁……”

    张勇军凭着自己在事故股多年的工作经验,在脑海里已勾画出了肇事者的大概轮廓。他决心自己暗中侦察,一定要查清并抓住肇事逃逸者。

    三

    夜色已深,天阴沉得像灰色的幕布,眼看将要下雨。张勇军怀着沉重的心情骑摩托车从井庄村回到家,妻子翠玲已把晚饭放在饭桌上,十岁的儿子丹丹已钻进被窝睡着了,妻子和岳父坐在客厅看电视。

    “你回来了,我去把饭再热一下。”妻子笑着对他说,“爸等你一会了,有事要说。”

    张勇军向岳父打过招呼后,顺手沏了杯热茶递过去,然后坐在岳父对面,问:“爸,啥事那么急?”

    “勇军,听说昨天晚上井庄村坡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情况现在咋样?”岳父试探性地问道。

    “死了两个,伤了一个,都是一家人,很惨啊!”

    “那肇事的车呢?”

    “跑了,交警队正在调查。”

    “有没有什么线索啊!”

    “只听说是个大货车,开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哦!”岳父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但马上又掩饰过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起了电视剧。

    张勇军猜想岳父可能是为熟人打听此事,而且一定清楚肇事者的情况,但他肯定不会给他透露的。他也不想问,只是观察岳父的问话动机。

    过了片刻,岳父想了想又问他:“要是肇事者被抓,交警队会怎样处理呢?”

    张勇军觉得岳父的话有点情况,就心不在焉地说:“如果民事赔偿能到位,我想不会有什么事的,但前提是必须投案自首,否则逃逸者是要被判刑的。”

    “那你看能赔多少钱呢?”岳父追问。

    “说不太准,两个死者都是居民,估计至少也得二十万,还不算伤者住院治疗费。”

    岳父就这样拾了个底,心里也稍稳了些,问了问勇军其它事,就起身要告辞,临走时叮咛张勇军:“勇军啊,我只是替别人打听一下情况,这事到时你给咱帮帮忙啊!少不了麻烦你的,啊!”

    他从岳父刚才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忧愁,这种忧愁他从未发现过。送走岳父,张勇军简单地吃了晚餐,洗了脚,就倒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自和中学同学翠玲相恋、结婚、生子十多年来,自第一次见到岳父之后,张勇军就对岳父一家人产生了好感。记得他第一次见岳父时,未婚妻翠玲只是把岳父叫到S国道路边,指着路上戴白警帽、白手套、扎白腰带的张勇军让父亲看,又把他叫到父亲面前让父亲过目,两人都同时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岳父见他热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用手擦额头上的汗,竞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让他擦汗,使张勇军受宠若惊。他结婚时,岳父知道他的父亲早年去逝,体弱多病的母亲供他上完大学又参加了工作,家里经济状况不好,所以他和翠玲结婚时岳父非但没要张勇军花多少钱,反而自己贴钱张罗着酒席。用岳父的话说,他只图他张勇军的诚实、纯朴、精干、懂礼貌的品质。他和妻子结婚后,岳父对他十分关心体贴,象他的亲生父亲一样时常来家里动手帮他们打扫房间、做做饭,给小两口送菜送面送油甚至送钱,让张勇军感受到了失去多年的父爱。

    妻子翠玲受父亲感染,对张勇军更是投入了全部的爱。她高中毕业后招工进了县棉纺厂,当了一名纺织工人,苦活累活争着干,加上她心灵手巧,年年都是厂里的先进和标兵,让张勇军也很自豪。翠玲不仅工作上是人尖子,家里更是勤快人,做饭洗衣裳照顾孩子样样都做得井井有条,不让张勇军操一点心。即使一九九八年纺织厂关闭,她下岗后,也很少有怨言,在做好家务的同时,还蹬上三轮卖过菜、卖过饼、卖过针织品,要不是儿子丹丹生病需要她照顾,她还会干下去的。

    岳父和妻子对他张勇军的恩情让他一辈子也报答不完。他张勇军在交警大队工作这么多年来,岳父从没麻烦过他一次,连走后门放车、罚款之类小事也没麻烦过他一次。妻子曾告诉过他,岳父怕影响他的工作和与领导同志的关系,亲戚朋友让他找女婿说情的事都被他一一挡了回去。可这次岳父却为别人打听事故的事,而且第一次张口让他帮忙时,让张勇军觉得这次岳父说情真是万不得已,再不就是替说情的那个人和他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什么关系的人才能让岳父这样拉下脸面向女婿求情呢?张勇军猜想至少是他的亲人。难道是他的唯一的儿子卫平吗?卫平是岳父唯一的儿子,今年才从部队退伍回来,他在部队就是汽车兵,他想起妻子前几天曾说过卫平的部队驾照还没换成地方驾照,想从交警队开个驾驶证被扣的假暂扣凭证,他好拿着这暂扣证暂跑车。他知道这是违法的事,出了事担不尽的责任,所以没给他办成,结果卫平对他这个姐夫很有点意见。想到这里,张勇军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可他从未听岳父和妻子提起过妻弟买车跑运输的事啊!

    张勇军想问妻子卫平是不是买了车,可扭头一看,劳累了一天的妻子早已进入了梦乡,他有点心疼她,便关了床头灯入睡了。

    四

    下午,大队长雷浩把张勇军叫到办公室,问他检查写得怎么样,县纠风办催着要。张勇军说自己还没写。结果被大队长狠狠地训了一顿:“张勇军啊张勇军,你怎能把组织的决定当耳边风呢?你捅了娄子,还要让我跟着你背黑锅,你说你还想把大队害到什么样子?实话告诉你,三天之内再写不出检查,就考虑你在公安机关能不能干?”

    出了门,张勇军窝了一肚子的火,委屈、烦躁、苦闷一齐涌上心头。于是他来到一个饭店,独自喝了两瓶啤酒,以酒浇愁,之后,就骑着摩托车往回赶。出了县城,路上很黑,往来车辆穿梭如流,由于怕出事,他骑得很慢。

    张勇军的家离原北中队不远,离县城大约三公里,要沿S国道往北直走。就在张勇军要下国道往家的方向右拐时,他借着对面远远汽车的大灯灯光,忽然发现一个人躺在路上,路旁倒着一辆自行车。

    又是一起肇事逃逸事故!张勇军心里马上一紧。他看见一辆辆过往车辆都绕过路面上的人而过,虽然交通有点堵塞,但仍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救人。警察的责任感驱使他毫不犹豫地停下车,过去扶起那人。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人已昏迷不醒。他立即挡了一辆出租车把人扶上去,在地面上用砖块刻下伤者的倒地位置,然后,用手机向大队事故股报了警,就让出租车把人送往县医院,他骑车跟在后面。

    张勇军与人把中年妇女抬到急诊室,经初步检查后,伤者头部被撞出一个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浸染了上身毛衣。

    中年妇女伤情很重,处于昏迷状态。由于没有家属来为她办理医疗手续,张勇军身上又没装多少钱,所以医院没人敢担经济责任。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让活人死去吗?要知道,她死了,等于毁掉了一个家庭,她的丈夫、孩子、父母能不悲痛吗?

    正当张勇军一筹莫展时,一个护士忽然告诉他,伤者裤子口袋里有个电话本。看过电话本,张勇军才知道她叫韩巧萍,是方山县印染厂的下岗职工。她的电话本里面有家里电话。张勇军喜出望外,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按电话本上的家庭电话号码拨打,半天也没人接。他又按里面的电话挨个拨打,一个叫二虎的青年男子接了电话,当张勇军告诉他韩巧萍出了车祸,正在县医院住院。二虎说他马上就到。

    不一会功夫,急诊室进来两个小伙子,一看满脸血迹、昏迷不醒的韩巧萍,都同时喊着“姐!姐!”。

    张勇军把情况给兄弟俩说清楚,自称叫大虎的男青年到交费处交钱去了,这时张勇军才和二虎把伤者抬到手术室。

    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做完了,伤者已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但头脑仍不清醒。张勇军见伤者没生命危险,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走下楼,推着摩托车往医院大门就走,忽然被二虎一把挡住:“哎,你先别急着走,把事说清楚了再走。”

    “说什么啊?”张勇军有点纳闷。

    “怎么啦?撞了人想溜,是吗?我看你小子是不想活了!”二虎一把抓住张勇军衣领,拳头握得很紧。

    猪八戒倒搭一耙的事张勇军听得多了,可从没亲身经历过,想不到今晚让他真的遇到了。他心里一下子来气了:“你这小伙,你把事情弄清楚了再下结论好吗?可别胡乱猜疑啊!”

    “啪!”二虎一拳打在张勇军脸上,张勇军嘴角立刻流下了鲜血。二虎还要抡第二拳,被赶来的大虎挡住了。二虎一边推大虎,一边指着张勇军脸说:“不是你撞的人,那你干吗把人送到医院?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告诉你,在没弄清楚谁撞人以前,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张勇军没想到自己这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口难辩清。

    “哼,咋了,不说话了,闻着你一股酒味就知道你没干好事!”二虎突然挣脱大虎的手,一把从张勇军手中抢过摩托车钥匙,把车骑到医院住院部大院上了锁,警告张勇军说:“今晚你不拿三千块钱来,休想推走摩托车!”

    张勇军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镇静了一下头脑,心想: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咱没有撞人,有什么可怕的?他给二虎撂下一句话就走出了医院大门:“车你先押着,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晚上,韩巧萍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和打点滴,头脑渐渐清醒了,人也恢复了神志,说话也不太吃力了。她疑惑地问大虎。

    “大虎,我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

    “是那个骑摩托车的把你送来的,他撞了人还想溜!”二虎抢先回答姐姐的问话。

    大虎没给他好脸地说:“你先别找人家出气,事情还没弄清,乱说啥啊!”然后又问韩巧萍:“姐,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说说是怎么回事。”

    韩巧萍开始边回忆边说:“那天傍晚听县交警大队一位姓王的交警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姐夫他们的车出事了。我见二虎和新媳妇刚回到岳父家,大虎你又不在家,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急冲冲地往县医院赶。由于天太黑,路上车也多,走到收费站北十字路口时,我借着后面的车灯看见对面一辆黑色小轿车突然从一辆大货车后插到路中间,然后就直朝我撞来,车灯一照,我眼前一黑,就被小车撞倒了。我当时只觉得头上直冒血,迷迷糊糊看见那辆小车停了一下,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么说,还真冤枉了那小子?”二虎这下瞪起了双眼。

    “你看,我让你把事弄清了再说,你就性子急。”大虎埋怨二虎的鲁莽。

    “姐,那姐夫、小宝和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二虎紧张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们先到交警大队或县医院打听打听,啊!”

    “好,我这就去交警队,哥,你就在医院里打听、问问医生啊!”二虎拔腿跑出病房,骑上摩托车就直奔交警大队。

    在县交警大队二虎恰好碰到张勇军和两名民警在说事,他才得知张勇军原来是交警。他觉得自己当初冤枉了他,就把姐姐说的肇事小轿车的情况透露给了他,顺手把摩托车也还给了张勇军。

    大虎通过门诊医生很快得知姐夫和小宝已在医院太平间的冰棺里放了三天了,老爷子也正在医院住院,听说生命还是保住了,就是一只腿骨折了。

    大虎不敢把真相告诉姐姐,怕姐姐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时,只见二虎急乎乎地走进病房,哭丧着脸扑到姐姐身上:“姐,姐夫和小宝他们都死了,呜呜……”

    韩巧萍听后一下子又昏了过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虎真想扇二虎两个嘴巴,埋怨二虎不该这么冒失地告诉姐姐事情真相。兄弟俩一边呼唤着姐姐,一边喊医生。

    经过医生一阵紧急抢救,韩巧萍终于清醒了过来。待她情绪稳定后,大虎、二虎就和她商量着给丈夫和女儿办丧事的事。商量结果是肇事者已跑了,反正这几天也逮不回来,只能自己先埋葬亲人,放得太久了也不好。

    两天后,丧事办得很简单,就在县殡仪馆举行了追悼仪式。那天,孙志清由于腿不能动没有参加。

    五

    张勇军回到家里,夜已深了。妻子翠玲坐在客厅沙发上已睡着了,电视里还在播着广告,儿子丹丹已上床睡觉了。

    听见开门声,翠玲马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丈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有点纳闷。她象往常一样要给丈夫热饭,被丈夫挡住了。张勇军说他已吃过了,要妻子和他坐下好好谈谈家里的事。

    翠玲说:“你又忙啥去了,半夜才回来?我下岗这么长时间也再没找到事做,坐在家里让你养活,心里实在不好受。儿子的病要花钱,靠你那点工资,日子真是难过啊!”

    听着妻子诉说的苦衷,张勇军心里也很难受,他觉得他最对不起、最该感谢的就是妻子。他平时工作忙,很少顾得上管儿子,是妻子又上班、又做家务,还要接送孩子上学,真的不容易啊!他心里清楚,最能理解他心情的也是妻子,这么多年,工作再苦再累,家务活再忙,妻子都没给他发过一次牢骚,总是默默承受着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他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一个疼他、爱他、体贴他、理解他的好妻子。

    翠玲知道丈夫被停职了,也知道丈夫有点冤,她觉得自己刚才不该给丈夫诉苦,他心里已够苦闷的了。于是,她安慰丈夫说:“勇军,我知道你这几天有难处,丹丹看病的事我再找爸爸想想办法吧,你就别操心了”。

    “翠玲,真难为你了,我……”妻子的话让张勇军感激不已,他一把搂住妻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他粗糙的脸颊紧紧贴住妻子的脸,两行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张勇军从家里来到县城郊区农村的岳父家。进门后,只见岳母一人在厨房忙着包饺子,岳父不在家。

    “嗯,勇军啊!来得正好,一会下饺子给你吃,啊!”岳母在围巾上抹了抹沾满面粉的双手,笑呵呵地走出厨房。

    张勇军一看岳父不在,妻弟卫平也不在,就问岳母:“妈,我爸在吗?卫平呢?”

    岳母边忙着沏茶取烟,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哎,爷儿俩刚买了个车跑生意,这几天也不知咋了,整天不着家。”

    妻弟买车的事张勇军还不知道,他只是前几天听说岳父正跑贷款,可不知干什么用。因为张勇军刚买了单元房,正在还帐,手头也不宽裕,所以老岳父没向他张嘴要过钱。没想到他父子俩还真的干起大事来。

    “妈,卫平买车咋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歹也可给他帮帮忙啊?”

    “哼,卫平这娃当了几年兵,回来就胡逞能。上次他托你办的事你没给办成,他在生你的气呢!你爸本来想找你给车挂牌子,可又怕影响你的工作,结果卫平自个儿找人给车挂了牌子,还嘴里嘟嚷着说你死心眼,不知道给自己人办事。”

    正说着,岳父回来了。这些天,地里农活也忙得差不多了,小麦也都种上了,是进入农闲的时候了。岳父看上去还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他已快六十岁了,头发短而灰白,头顶开始有点秃了。背也有点驼了,黑里透红的脸庞上刻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看见女婿坐在院子里,岳父露出笑脸问道:“勇军啊,啥时来的,还没吃饭吧?咱过会一块吃。”

    张勇军也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他让坐:“爸,你这几天忙啥啊!地里活干完啦?”

    岳父洗罢脸,喝了口茶。说:“唉,这几天心里有点烦,正想找你说呢!”

    张勇军似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了,他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但他的担心还是被岳父的话证实了——

    “勇军啊,事情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想再瞒你了。那晚半坡上的事故就是卫平惹的祸。这小子在部队开了几天车,回来就想弄车,起初我不放心,可他说弄车能赚大钱,也别让我给你说。哎,真是怕怕处有鬼,刚买下车不到三天,就惹下这么大的祸,这事还敢让你妈知道。”

    张勇军知道,这几年岳父、岳母靠地里大棚菜和几亩苹果挣了点钱,除去盖房和给卫平订婚,手头可能还有五、六万,估计这次买车全部贴进去了,听说还贷了款。岳父、岳母辛苦一辈子挣的几个血汗钱都押在车上了,谁知道这下可能连本都会赔进去。

    “车买第三者责任保险了没有?”张勇军先问岳父最重要的问题。

    “买了。可卫平的驾证还没换成地方照。”

    “这下就糟了,无证驾驶加逃逸,性质是很严重的。”张勇军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你说咋办啊?我本不想打扰你,可没法子!这件事你可得为卫平多想想,多跑跑路啊!”

    张勇军心里如波涛翻滚:一边是给儿子说情的岳父,一边是孤独而可怜的孙伯伯;一边是罪恶、一边是悲伤;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法律。这颗心到底该怎么放才公平合适呢?

    对于岳父的求情,张勇军觉得难以办到,因为法律是不讲亲情的。但转念又一想,岳父、岳母毕竟年纪大了,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何况儿子眼看就要结婚了,却遇到这样的事,能不着急吗?如果真的让卫平进了监狱,这婚结不成先不说,两位老人精神上能经得住这沉重的打击吗?

    想到这里,张勇军为难地对岳父说:“爸,这件事让我很为难呀,即使我有情,可法是无情的啊!我看还是让卫平自首吧,那样我好说事。”

    岳父犹豫了。他怕卫平一自首就会进监狱,那样全家人都跟着没面子。卫平正年轻,这样一来他什么都完了,往后怎么活人啊!可躲起来也不是办法,交警队迟早会抓到的,到那时可就罪加一等了,那样更丢人啊!

    “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岳父一手摸着头脑,半晌才回答。

    在岳父家吃过午饭,张勇军来到大队,想见事故股两名办案民警,和他们说这一情况。张勇军见到两名办案民警后,悄声告诉他们肇事者就是自己的妻弟李卫平。两名办案民警这下也为难了,看在张勇军多年战友的面子上,他们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不好插手,我的意思是你们就公事公办吧,不要顾及我的面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好先做他思想工作让他自首,不行就依法办事。这件事人命关于,我最好回避,需要我协助时请告诉一声。”张勇军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六

    这天,张勇军在市人民医院把儿子安顿好,陪儿子做完肝功能化验,便接到大队事故股小王的电话:“勇军,你妻弟跑了,我们找他谈话时就找不到人,你看怎么办?”

    “跑了?”张勇军有点不相信,“不可能吧,再找一找!”

    电话那边小王语气肯定地说:“听村里人说,自出事后就再没见过你妻弟和那辆新货车,你岳父也不知人到哪里去了,他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人,这该咋办啊?”

    一听是这么回事,张勇军有点呆不住了,急忙对小王说:“我马上回来!”然后,他把孩子向妻子一交,说队上有紧急事让回去,就搭乘一辆班车回了家。

    张勇军一下车就直奔岳父家。他老远就看见岳父正开门,就叫岳父:“爸,你这是去哪儿了?”

    一见女婿回来了,岳父愁眉一展,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赶紧打开门,走进屋里倒了茶,和他商量起大事。

    “勇军,这件事闹得我现在很头痛,连着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你说咋办啊?”

    “爸,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啊,卫平是不是跑了?那样对他不好,是让他投案自首的好!”

    “不瞒你说,勇军,其实卫平也算不上跑,刚才,他丈人给我说,他已让两娃借这机会出去旅游结婚了,顺便看看外边有什么地方可找到活干。”

    “噢,是这样!”张勇军听了岳父的话,觉得卫平岳父的想法有点荒唐,都啥时候了还旅游结婚,都不看看事情咋收场,还有心思让两个孩子旅游观光?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自己上当了,其实卫平他岳父精着哪,明着给人说旅游结婚,暗中其实是逃跑躲藏,也好瞒住别人的嘴啊!想到这儿,他还是劝岳父说,“爸,老人的心情我理解,可你不觉得这样安排其实是躲罪吗?你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卫平能跑出法网吗?他这一跑,让人家死者家里怎样想啊?人家父女二人在车祸中失去了生命,剩下一位老人重伤在床上,咱再跑,良心上过得去吗?”

    岳父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心里何尝不想让儿子自首呢,可摆在眼前的两个事实让他怎么也接受不了:一是唯一的儿子面临判刑进监狱,二是保险公司负担以外赔偿金也赔不起。

    张勇军本来还想问那辆肇事车在哪里,一见岳父又愁眉不展,他也没有问,只是给岳父说了些宽心话:“爸,你也别太发愁了,注意保重身体啊!卫平的事只要投案了,说不定还判不了刑,只要给对方写个赔款计划,以后再慢慢赔就是了……”

    岳父控制住了情绪,才问了问外孙丹丹的病,见勇军说没大事,就长长地出了口气。

    给丈夫和女儿办完丧事后,韩巧萍的病情有所好转。她一方面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一方面稍稍又含着泪、咬着牙,要为一家人讨公道。失去亲人的悲痛她可以接受,但两起事故、两起逃逸让她不能接受,她要从道义上为死去的亲人和她自己讨个说法。

    韩巧萍不顾医生的再三劝告,执意要出院。主治医生说她的病还没彻底好,遇到刺激会复发,甚至出现生命危险,但她就是不听。正当她要离开医院到交警大队找办案民警时,张勇军正好来到医院看她。她理了理思路,把自己回想起的事故经过告诉了张勇军,还说她记得当时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同志。张勇军听后劝她还是先住院再治疗,剩下的事他替她说。

    S国道收费站车流不息,两名收费员在紧张地收费。一名副站长在一旁看着过往车辆的交费情况。张勇军认识这位副站长,他和他一块设过卡,成功拦截了一名持枪杀人犯,双双荣立过个人三等功。他走过去向这位副所长打过招呼,提出要查11月3日那晚6:30至7:00时段的录相。

    这位副站长很热心地让一名女工作人员把近几天的录像调出让张勇军一一查看,录像显示11月3日晚6:30至7:00从北向南过去的黑色小轿车仅1辆,其车牌号为16099,驾车的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张勇军觉得这个车牌号和驾车的小伙子有点眼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张勇军把电话打到市公安局车管所,以方山县公安局交警大队事故股民警的身份,请对方查阅一下16099车的车主地址。

    很快,对方就打过电话:16099车主系市纠风办的车。

    对啊!这下张勇军才醒悟过来,怎么就忘了,这正是前几天自己执勤时挡的那辆超速车,就是它让自己一直倒霉到现在。张勇军虽然对录像和韩巧萍提供的驾驶员不相符,但还是觉得这辆车肇事嫌疑最大。所以,他不由得就对那位市纠风办的领导来气了:让你开慢,你偏不听,这下可就尝到苦头了吧!

    回到大队,张勇军把这一线索汇报给该事故的办案民警,两名民警接过他的一些谈话笔录和调阅的录相照片,立即去市纠风办调查此车。

    张勇军本来不想到大队来,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停职检查期,按理说不该管那么多公事,只要写好检查,多汇报思想认识就行了,可这些事又偏偏让他摊上了,躲也躲不掉。加之职业病太重吧,干了几年的事故处理工作,遇到眼前的交通事故他能不管吗?可谁又知,这一管竟管出许多麻烦来,一个是自己的妻弟,一个是自己的冤家对头,虽然来头不一样,却都让他左右为难。

    下午,他又来到大队事故股,两名办案民警已从市纠风办调查取证回来,从黑色小轿车左前角的碰撞和擦刮痕迹上证实了该车的确有肇事嫌疑。问题是那坐车的那市纠风办王副主任就是死活不承认他的车撞了人,在证据面前也瞪白眼,说那痕迹是昨晚进政府大门时不小心碰到门上的,还不停地给司机小林使眼色。小林当着王副主任和两位民警的面也是这样说。后来,他俩观察到那司机小林说话有点吞吞吐吐,总是看着王副主任的眼色行事,觉得有点异常,就单独找到小林谈话。在给小林讲清法律有关规定后,小林才慢慢表示愿意配合调查,于是他们把他带回大队和他谈话。在县交警大队,小林承认是自己超车时车速太快,没控制好方向,把那个骑自行车的女的撞了。撞了人后他还停了一下车,同车的王副主任还下车往后看了一下,就催他快趁着夜晚没人快开车离开。

    听了两位办案民警的话,张勇军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刚想出大队门,正好碰到了他最不想碰到的人——大队长雷浩。只见雷大队长从车上下来,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张勇军愈发感到事情不妙。从雷大队长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次他又做错了什么事,准备挨一顿臭训吧!

    雷大队长急乎乎地打开门,用毛巾擦了一把脸,把手里的公文包往桌子上“啪”地一甩,然后让张勇军关上门,脸都不抬地说:“勇军,你挺会放卫星的啊!”

    张勇军不明白雷大队长说的是什么,没敢吱声。

    “你还嫌大队的事不乱吗?是想成心拆我雷浩的台吗?”雷大队长气得手指头在桌子上直敲,“让你停职检查你就好好反省检查,检查没见你写出来,却去逞能办案子,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利啊!你说啊!”雷大队长的声音大得几乎全办公楼的人都能听见。

    张勇军想争辩几句,可他不敢抬头。雷大队长可是曾带着他办了几年案子的师傅,他挺佩服他的本事的,可他现在却很不理解雷大队长的意思,也想不通自己办案错在了哪里。

    “勇军啊,你跟我在一起办了多年案,我十分赏识你的业务能力,可仅有业务能力哪能行啊?有些事得动动政治脑筋啊!”大队长语气有些缓和了,“你明明知道市纠风办的车肇事逃逸,为啥不事先给我打个招呼,竞自作主张地到市车管所查,还让两名办案民警去市纠风办查,你知道这样查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吗?实话给你说吧,永远查不出个结果的!即就是真是人家纠风办的车把人撞了跑了,咱敢查吗?能把人家怎么样?大队的名誉还要不要?张勇军啊张勇军,不要太糊涂了,这事你好好想想,看怎么办吧!”

    走出雷大队长办公室,张勇军强忍住委屈,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交警大队。他的思想斗争得很激烈,他明白雷大队长的话的意图,也明白自己所犯的傻,但他一直倔强地认一个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纠风办的车撞了人跑了怎么就不能追究责任,难道仅怕他们给大队扣上公路“三乱”的帽子?到底大队荣誉要紧,还是群众的生命要紧?

    想到这里,张勇军牙子一咬:“豁出去了,哼,我就不信法大不过权,撞死南墙,我也要撞到底!

    七

    韩巧萍出院后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头部还有点隐隐作疼,并伴有阵发性的昏迷。对此,她一点也没在意,心里只想着为丈夫、女儿讨说法,为自己讨说法,为可怜的公公讨说法。

    韩巧萍本不信命,可现实让他不得不信自己的命是如此的苦,才三十来岁就成了寡妇,女儿离她而去,只丢下她和卧床不起的公公相依不命,今后的日子咋过啊?

    她本来与世无争,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不想和谁过意不去,她几乎没与别人为啥事红过脸,忍让是她的本性,可是残酷的现实逼着她要为丈夫、女儿、公公和自己讨公道。两起车祸,两次逃逸,什么事都让她碰上了,她心头的怒火和仇恨实在难以平息,就是泥捏的人也有个性儿,不讨个公道,我还算个人吗?所以,她才下定决心,尽快出院,寻找肇事车和肇事者,讨要赔偿和良心。

    初冬的清晨,浓雾弥漫,树叶调零,一派凄凉景象。方山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却象过节一样,民警们一大早忙碌地打扫卫生,擦洗警车,修剪冬青,洒水拖地,院子里呈现出的是一派喜庆的节日气氛,大队大门口两侧彩旗迎风招展,八位民警八字形排在两侧,白警帽、白腰带、白手套全是崭新的,给人一种威严庄重的感觉。办公大楼正面,一条印有“热烈欢迎各级领导莅临指导”红底白字的横幅格外醒目。办公楼前,一字形摆着八张桌子,上面铺着崭新的绿色平绒桌布,桌前摆了一排绿绿葱葱的花卉,两旁堆放着两个大音箱,一名民警正调音,放着歌曲。

    今天是省公安厅、市公安局领导来方山交警大队考察大队争创全国公安机关人民满意单位的工作,系关大队政治荣誉,确切地说,应该是系关大队长今后能否升迁的大事。

    早上八点三十分,随着一阵阵清脆的警笛声,在一辆开道警车后面,一字排着十辆高级警车鱼贯进入大队大门。全体民警在大队门两侧列队欢迎,热烈鼓掌,八名形象岗更是用一个标准的敬礼迎接贵宾和首长的到来。

    大队院内紧张而忙碌,大队几名领导招呼各位领导入坐后,原北中队随即开始表演队列与格斗擒拿,城区中队随后表演了交通信号指挥手势,动作规范标准,整齐划一,精神振作,博得了台上领导的阵阵掌声。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那么井井有条。大队长雷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完汇报表演后,雷大队长陪着上级领导开始现场视察各股室工作,每到一个股室,民警都警容严整、规范挂牌、语言文明、服务热情,给各位领导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就在大队长陪着各位领导视察事故股工作准备离开时,韩巧萍忽然闯过门口八名民警的岗卡,冲进大队院内,径直来到各位领导中,突然“扑嗵”一声跪倒在一位头发花白、佩戴二级警监的老领导面前,痛哭流涕地说:“领导同志,我一家人都在车祸中遭难,死的死,伤的伤,两起车祸,两个逃逸,至今一个人都没抓到,一分钱也没给赔,请给我作个主,还我个公道啊!……”

    雷大队长脸色马上变了,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人,有啥事到事故办公室去说,这样咋能解决问题?”

    韩巧萍依然不起身:“都快一个星期了,你们连人都没抓回来,把我们丢在医院也不管,我丈夫和女儿的尸体在医院都放了整整三天,有谁来问过?”韩巧萍越哭声越大,引来大门口不少群众围观,也给雷大队长来了个下不了台,省市领导也个个尴尬。

    最后,还是事故股股长和两名办案民警把韩巧萍扶起来,叫到办公室说事。这才给领导们解了围,大门口围观的群众也才陆续散开。

    韩巧萍这么一闹,把交警大队的喜事全搅乱了。雷大队长下来的汇报也没了信心,头脑一乱,许多地方都念错了。上级领导听得也不耐烦了,让大队长通知全体民警开会,一个人都不能少,连停职反省的张勇军也不例外。

    全体同志会上,那位满头白发的老领导慷慨激昂地讲到:“同志们,今天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这场闹剧全是由于我们的民警法律意识淡薄,执法不力,不能及时为群众解决倒悬之苦造成的。”说着,他“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同志们,我们是警察啊!我们是人民警察啊!时刻必须牢记立警为公、执法为民,必须懂得依法行政,秉公执法,这是关系到构建和谐社会,强国安民的大事,一个道德良好、稳定谐和的社会,必然是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人常说无法无天,没有法律,就没有了公理、公正、公平,就没有了规范人们行为的准则,没有了是非界线,就会导致人心涣散,道德败坏,为了一己私利,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都会干得出来,就会引起社会动乱,危及党和国家的命运,乃至亡党亡国。所以,为了党和国家及人民的利益,我们必须秉公执法,在执法过程中要出自一片公心,不能掺杂一点私心杂念。眼前的两起肇事逃逸事故,连一起都没有弄清眉目,置受害人的生命于不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真是令人费解!”讲毕,他丢下几句话:“局长同志、大队长同志,这样吧,你们先把刚才那妇女的案子办好给个答复,我们再来考察交警大队这个事。我可说清楚了,这两个逃逸案子要作为省厅的督办案件,抓紧办啊!”

    县公安局王局长听了忙点了点头,表示一定尽快破案,保证给上级领导一个满意的答复。

    随后,事故股把这两起逃逸案的案情和侦破情况写了个书面汇报,交给了省、市公安机关考察团领导带回去。中午11时多,考察组领导谢绝了雷大队长的宴请,急急忙忙返回了省市。

    考察团的领导一走,雷大队长就大发一通脾气。他先把事故股股长叫到办公室大训了一通,直骂得那位股长愁眉苦脸,接着又把城区中队中队长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顿,嫌门口八名站岗的民警竟挡不住一位妇女,还让她闯进大队大院撒野,太丢面子了。末了还不解气,又让人叫来两名办案民警训一通,命令他们无论如何月底破案,把人一定抓回来。

    就在大队长怒气尚未消完的情况下,张勇军正好来大队找两位办案民警,想给他们提供新的线索,不想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大队长瞧见了。

    张勇军一看大队长脸色不对头,双眉都拧成了疙瘩,心里也胆怯了。

    “张勇军,你不好好反省错误,跑到大队干啥事来了?”大队长仍抓住他的辫子不放。

    张勇军陪着笑脸,低声回答:“找他俩有点事。”

    “你先把你自己的检查写好,把你妻弟肇事逃逸的事办到头再说,管其它事干吗?”

    “好的。”

    “现在上边领导要求限时抓到肇事者,你看你妻弟的事啥时能到头?”大队长的话气开始有点缓和。

    “我妻弟的事我正在寻找线索,真的要我做什么的话我会主动配合的,保证公事公办。”

    “这样就好。”大队长沉默了片刻,最后下了道指令,“说句良心话,我也不想对你真的进行搞什么处分,这都是应付上边的要求。这样吧,反省检查的事先不提了,过后大队发个文虚晃一枪就行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搞清你妻弟的去向与下落,及时把信息反馈到大队,咱再把人引回来,这需要你做好多工作呀,包括你媳妇、岳父、岳母的思想工作,咱要站在挽救你妻弟的角度说事,对吗?”

    “我知道。”

    “至于第二个事故嘛,比较麻烦,咱谁也得罪不起,所以,我建议你就别插手了,到时我自有办法,懂吗?”

    “懂!”

    “好好干吧!”大队长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充满了信心。

    和雷大队长说完话,张勇军来到大队事故股办公室,找到刚才那两位办案民警,先汇报了一下妻弟外出旅游结婚的事,再顺便打听大队对市纠风办那辆肇事车怎么处理。办案民警悄悄告诉他,对纠风办那件事,大队的意见是按兵不动,受害者再问,只能以“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对付,能拖尽拖,反正市纠风办不承认自己车撞了人,大队也不想咬住纠风办不放,这样双方的纠纷就抹平了,大队的声誉也就不怕市纠风办再毁坏了。

    张勇军觉察到这件事背后有复杂的领导关系,不是依法办案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弄不好会得罪一圈人,比如得罪市纠风办、得罪县纠风办,得罪为肇事者说情的有关领导,两个小小的办案民警,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至于法律,这会儿就显得苍白无力!

    张勇军自小就有个钻牛角尖的倔脾气,别人越不敢干的事,他却偏要试。特别是那天省厅领导所讲的那段话,对他震动很大。他心知肚明,对韩巧萍哭诉的两起肇事逃逸事故的处理,这实质上是一场法与权、法与术、法与情的斗争。王副主任恃权抗法,雷大队长施术玩法,岳父以情避法,纵子以身试法,这些都是不法行为。而这些不法行为确都偏偏出在了自己的上司和亲人身上,他们无论哪一个,自己都不敢得罪,弄不好,不仅要丢掉饭碗,就连眼前拥有的这个还称得上安乐小屋的家,也会被毁,到那时,自己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但是,一想到省厅领导讲的立警为公、执法为民那段话和苦难中的韩巧萍与孙志清,他又什么都不顾了。他这回就豁出去了,非要摸摸老虎屁股不可。他暗暗下了决心,要用法律的武器为韩巧萍和孙志清讨个公道,让违法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八

    韩巧萍在交警大队大闹一场后,回到了娘家,等着交警大队反馈回来的消息。

    然而,一等又是两天的时间,没有丝毫音信。韩巧萍有点失望了,她的心象灌了铅一般沉重,心情再一焦虑,头部又阵阵作痛,而且越来越厉害,她托大虎到医院再买些药,将就着吃吧,顺便让大虎给住院的公公带些吃的东西,看看公公的病如何了。

    二虎看到姐姐病情又加重了,心里十分着急。他知道,父母相继去逝多年,是姐姐照顾他兄弟俩长大成人,又给他成了家,如果再失去了姐姐,他心里不知该有多痛苦啊!他眼睛红肿,含着热泪,照顾姐姐吃药。

    “姐,等我哥回来后,我再到交警大队问问情况,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给个说法。他娘的,就不信这些当官的不怕法!谁要是再替违法者掩盖事,看我咋收拾他,要不了他的狗命我二虎就不算人!”

    “二虎,别犯傻啊,你千万别给我惹祸啊!”韩巧萍忙拦挡他。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使她感到脑袋仿佛要炸裂似的,世界仿佛要在她记忆中消失一般。她突然意识到死神已向她逼来,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讨公道的愿望难以实现了,心里也一下子凉了。迷迷糊糊中,她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二虎见姐姐病成这样,一边骂那肇事的狗司机,一边焦急地观察看姐姐的病情,看着姐姐昏迷了过去,二虎心里十分慌乱,正在他痛苦而无奈之时,张勇军骑着摩托车来到了二虎家。他撑好摩托,满头大汗地跑进屋里,见韩巧萍正昏睡在床上,就用手指在她鼻孔试了试,然后果断地说:“二虎,叫120急救车,赶快送到医院。”

    二虎立即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韩巧萍被接到了县医院。医生虽然实施了紧张抢救,韩巧萍始终没脱离生命危险,神志还是不清。

    张勇军给二虎叮咛了几句,就匆匆朝交警大队赶去。

    张勇军从办案民警手中要过案卷看了看,在征得他俩同意后,把案卷所有资料复印了一份,然后把案卷还给两位民警。

    然后,张勇军又来到县医院,看见三四个医生正在对韩巧萍进行输氧、打点滴等紧急抢救,而韩巧萍始终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呼吸极为微弱。本来,张勇军想等到她头脑有点清醒时,核实一些事故情况,对案卷中的一些情节作一点补充,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当晚,韩巧萍终于因颅脑出血抢救无效而死亡。

    从医院回到家,张勇军头脑中还浮现出韩巧萍含恨去世的面容,还有大虎、二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大男人的哭声和泪水是最震撼人心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愤慨,毅然摊开稿纸,将案子经过及反映事由写了一份书面材料,准备打印后上诉,替韩巧萍申冤。

    张勇军的书面材料很快传到市委、市纠风办及《方州晚报》等新闻媒体。第二天,先后有四家媒体记者就来到方山县交警大队采访调查,有采访办案民警的,有采访大队长的,还有找到张勇军采访的。此事很快在大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第三天各家媒体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题为《纠风办小车肇事逃逸 百姓利益置于何处》、《肇事小车不顾伤者死活而逃逸 某领导竟欲大事化小》、《政府公车肇事逃逸就可免受法律制裁吗》等的报道,纷纷发表议论,矛头直指市纠风办和交警大队领导,这下让双方都感到心慌不安。

    雷大队长没想到事情弄得越来越大,现在已无法收拾了,自己很被动,整个交警大队都很被动。这一曝光,非得让交警队依法处理此事不可了,不然群众不答应,媒体不答应,包括上级主管部门也不会答应。时间一天天过去,可事情依然没有丝毫进展,第一个肇事者逃逸后未有任何消息,第二个肇事者也未想出更好的办法处理。这让大队长雷浩很是为难。

    恰在此时,张勇军来到雷大队长办公室,向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那个受伤的中年妇女前天晚上在医院抢救无效已经死亡,家属要找交警大队大闹一场,虽已被他暂挡住了,但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

    听了这个消息,雷大队长心里更是惊慌了。他清楚,伤者死了,肇事者肯定要承担刑事责任,这样的话事情就大了,就不是几个钱能下场的事了,他也就不敢再包庇了,不然也要犯法的啊!

    想到这儿,大队长雷浩先征求张勇军的意见。他虽然现在怨恨张勇军为他添下了大乱子,但是大事上仍十分信任他的办事能力,毕竟是科班出身的,头脑有时比自己清。

    张勇军想了想,说:“依我看,这件事最好的办法是在死者下葬之前,赶快依法办案,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该逮人的逮人,快刀斩乱麻,当即立断,不然夜长梦多!”

    “可是县纪检委那边的情怎么说呢?还有主管政法工作的常务副县长的话又该怎么回呢?要知道,市纠风办的王副主任就是副县长他表弟,我现在可是被一圈人卡着脖子的啊!谁也得罪不起的啊!”

    “要我说,谁得罪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得罪法律。你知道,法律是最无情的。”张勇军斩钉截铁地说。

    雷浩无话可说了。他仔细地在心里品味着张勇军的话,觉得这话分量很重。自己在官场上也几年了,法制观念也淡忘了许多,满脑子都只是官场的游戏规则,专心编织关系网,却不曾想到,关系网再大、再牢,也大不过、牢不过法网啊!

    想到这儿,雷浩才算彻底想通了。他暗暗叮咛张勇军:“这样吧,勇军,你就暗中调查纠风办的事吧,但千万别声张,不到万不得已时别摊牌啊。另外,我让事故股小王、小张明的放弃此案,故意麻痹对方,这样更便于你调查。需要什么帮忙的尽管提。对了,你妻弟那边你就别管了,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大队长,我还有个请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说吧!只要合情合理,我会答应的。”

    “我已说过了,死者家属现在情绪很激动,如果那弟兄俩到大队闹事的话,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影响也更不好。所以,我的意见是在纠风办未赔付死者费用之前,大队能不能先拿点钱安慰安慰死者家属,死者医疗费还没着落呢,更不用说丧葬费了。给钱时,就说是大队暂垫的,等肇事者抓到后再让他从赔偿金中扣回,这样不就暂时给了大队与肇事者一个解脱吗?”

    大队长想了想,说:“我看可以,这件事你看着办吧!”

    当张勇军怀揣三千元人民币来到县医院时,韩巧萍已被推到了医院太平间。

    大虎、二虎仍守在病房里,大虎一边收拾带来的东西,一边低声哽咽着、抽泣着。二虎则双手托着头,耷拉着脑袋,一副内疚而悲痛的神情。

    张勇军想安慰安慰兄弟俩,又觉得不是时候,人家正在悲痛之中,怎么好让人家不伤悲呢?等待了良久,待兄弟二人情绪才稍稳定下来了,张勇军就将怀中的三千元现金递给大虎说:“大虎、二虎,这是交警大队先替你姐垫付的医疗和丧葬费,你们先用着,等肇事司机抓获后再说其它赔偿的事吧!”

    “哼,人在那里明摆着,交警队为啥不抓呢?”二虎收下钱,抹了一把眼泪,怨气十足地说。

    “是啊,勇军哥,交警队为啥不抓人呢?”大虎也问。

    张勇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只好先打个圆腔说:“可能证据还不足,对方不承认,再说又没目击者,所以一时难以确定下人家就是真正的肇事者,人自然也就不能抓了。”

    “什么证据不足啊!哼,我看不是不能抓,而是交警队不敢抓,得罪不起市里的官!”二虎依然咬着不放。

    “这件事我没直接插手办理,里面的情况也不清楚,现在咱先不说那事了,先商量怎么办丧事吧!”张勇军转了一下话题。

    兄弟俩这才定下神,开始和张勇军商量着如何办丧事,一直说到天黑。张勇军安慰了一下兄弟俩,起身要告辞,大虎想起什么事来,一本正经地问张勇军:“勇军哥,撞我姐的那个司机抓到了没有?听我姐说,发生车祸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开的车。”“很快就会抓到的,你放心!”张勇军对大虎提到的“中年男子”特别在意,他想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九

    韩巧萍的死让张勇军想起了另一个倍受痛苦的人——孙志清。现在,他老人家可真成了孤寡老人了,儿子、儿媳和孙女死后,他晚年便无依无靠,何况现在还腿伤在身呢!说到这里,张勇军决定到住院部看一下老人。

    张勇军出了韩巧萍的病房,来到医院门口,买了些香蕉、苹果、桔子等水果,走进了住院部大楼,心急如焚地上到三楼。他轻轻推开305病房的门,看见孙志清躺在病床上已睡着了,一个年轻女护士正给他调整左腿的牵引,查看他的腿恢复得怎样。

    “孙伯伯好些了吗?”张勇军一边将水果放到病床前的桌子上,一边焦急地问年轻女护士。

    年轻女护士说:“老人这几天心情很悲伤,常常一个人想着儿子、孙女,总是独自流泪,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话也不好好说,让人很担心。今天早上,老人听住院部主任说他儿媳去逝后,躺在床上捂住鼻子痛哭了好久,哭过后就发痴呆似的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谁劝都不听。你是老人的亲人,你来好好劝劝老人,让他不要太悲伤了,老人年纪大了,过度悲伤会伤身子的。”

    说完,年轻女护士就轻轻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静了下来。张勇军认真地查看了一下孙老伯的腿的牵引情况,替老伯轻轻盖上被子,掖好被角。也许是张勇军的动作惊醒了老人,孙志清慢慢睁开了眼睛,看是张勇军站在身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过了一会儿,老人示意张勇军帮他坐起来。张勇军一手抱着老人颈部,把老人上半身扶起,一手在老人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让老人半坐半躺下,使伤腿不吃重。老人的左胳膊还打着绷带,只有右手能活动。

    “孩子,你来看我,我真高兴。”孙志清对张勇军的到来十分感激。

    “孙伯伯,我知道您心里很痛苦,可您也别太难过了,要保护好身体啊!”

    “孩子,你还不了解孙伯伯,我这一生真的是多灾多难啊!”孙志清表情一下子又沉重起来,长叹了一口气,给张勇军细细说了起来,“我出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国家动荡不安,解放后当上了中学教师,教语文,谁知在文革中却成了臭老九,被拉上街批斗,老婆忍受不了屈辱,一气之下身亡了。给我撇下两个年幼的儿子。我在五七干校改造,两个儿子也不好好学,成天旷课逃学,没人管。好在一九七八年我被评反了,恢复了教师职务,正当我甩开臂膀要大干一场时,噩运又降到我头上。一九七九年,当兵的大儿子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不幸牺牲了。噩耗传来,我的心都碎了,我欠他太多的父爱啊!后来,好不容易盼到二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娶了媳妇生了女儿,一家人正生活得和和美美时,不幸又来了,一九九八年国有企业改革,二儿子和儿媳一夜之间都没了工作,下了岗,生活也没保障。好在他也争气,咬着牙给人家打工跑推销,虽然累点,但总算有份工作,有收入,家里日子还过得前去。刚好了几年,眼下又出了这么大乱子,真是造孽啊!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欠谁的了,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平啊!孩子,我这几天倍受伤痛和失去亲人的打击,就象生活在阴暗的地狱里,见不到阳光,看不到希望。我本来就够多灾多难了,想不到晚年还要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我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如今,亲人都离自己而去了,肇事者又杳无音讯,自己也不能下床,整天面对病房里的顶棚和墙壁,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啊!让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遇见你这样一个好孩子,对我知冷知热,细心照顾,让我心里很温暖啊!

    孙志清老泪纵流,哽咽难语。张勇军受老人感染,眼泪直往外涌。他对老人的遭遇充满了同情。老人毕竟孤身一人身处他乡,眼下又全家遭遇横祸,晚年失去唯一依靠的儿子和最心疼的孙女,能不伤悲吗?他真怕老人一人呆在病房里孤独难熬,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而精神崩溃。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老人一点安慰和欣慰,替老人分分忧,解解愁,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老人好好活下去。

    张勇军见老人说话太久了,便剥了一个香蕉,送到老人嘴边,说:“孙伯伯,吃点东西吧,别太伤心了,我体谅您的心情,今后我会好好照顾您的。我从小就没了父亲,如果您愿意的话,就把我看作是您的亲生儿子吧!”

    张勇军一席话,让孙志清感到心里象被阳春三月的太阳照耀一样温暖。有了张勇军的爱心和孝心,孙志清觉得自己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然他失去了几位亲人,失去了晚年的依靠,但他从张勇军身上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感受到了一份亲情。张勇军的满腔真情已足以弥补他失去的一切!他觉得,就是亲生儿子在世,也很少能理解他的心,体谅他的处境,可以说儿子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坐下来和他诚心诚意地谈过心里话,沟通沟通感情。在他的印象里,儿子见他总是躲着怕和他说话,要不就是冷冰冰地说些家常事,从来没有象张勇军这样关心过他,替他分忧解愁……

    孙志清紧握住张勇军的手,端祥着眼前这位朴实厚道的孩子,心里一阵激动,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张勇军的心也很热。他掏出手帕,轻轻为老伯拭去两眼泪水,安慰说:“孙伯伯,您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您失去了亲人,我理解你的伤悲。今后,我就是您的依靠,我会尽一个做儿子的义务,给您养老送终的……”

    孙志清激动地把张勇军拉到自己胸前,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孙志清的不幸遭遇进一步坚定了张勇军侦破两起肇事逃逸案、将真正的肇事者抓获归案的决心。对于自己的妻弟,他觉得不应该循私枉法,他要和法律的武器战胜亲情的纠葛,要用对老人的关爱与孝敬替妻弟向老人赎罪。对于市纠风办领导车辆的肇事逃逸,他要深挖细查,让真正的肇事者同样受到法律的制裁。

    张勇军从孙志清身上汲取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他信心百倍地投入到这场法与情、法与权的较量中……

    十

    张勇军正准备去市纠风办暗中调查肇事车辆和肇事司机的事,正好妻子翠玲从市人民医院打来电话,说儿子这两天就要出院了,让他再带上五百多元来,她身上没钱了。

    张勇军开始为钱犯难,存折上的五千块钱已给孙志清垫付了医疗费,眼下还未到月底,这个月工资还发不下来,补助也被扣除完了,熟人已借了一圈,怎么办?这时,他忽然想起李刚和王伟,听说他俩前几天在县城开了个小饭店,生意还不错,该有点余头了,就给李刚拨通电话。李刚一听张勇军有急事要用钱,就凑了七百元立马送了过来。

    江北平原的初冬是寒冷的。一大早,雾气弥漫,寒气逼人,张勇军带上家里准备的干粮和一瓶开水,提上一个大背包就搭车朝市人民医院奔去。

    下了公共汽车,张勇军又挤上城市公交,一小时后到了市人民医院门口。他来到儿子住的病房,看见儿子神色明显好多了。儿子见他进来了,也高兴地叫他“爸爸!”

    妻子翠玲因日夜照顾儿子,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明显消瘦了许多。张勇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注视着妻子,一种内疚的感觉油然而生。要不是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他真想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好好给她温情和关爱。

    张勇军掏出500元递给妻子,让他准备办出院手续,自己则陪儿子说起话来。父子俩多日不见,显得很亲热,张勇军觉得欠儿子的太多了,自己平时很少能和儿子这样说话,而儿子很懂事也理解他,体谅他,一点也不埋怨。

    妻子告诉他今天还有几针没打,晚上医生还要过来复查病情,明早就可以出院了。

    见妻子没吃饭,张勇军特邀妻子到外边吃饭。妻子说什么也不肯,张勇军硬是说服她,要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撑坏了身子。他俩来到一个装修一新的中档餐馆,要了一个热菜,一个汤菜,两碗西红柿鸡蛋面,还要了妻子爱喝的杏仁露露,边吃边聊。

    吃过饭后,张勇军让妻子先到医院,他来到《方州晚报》社,找到他上次送书面材料时认识的记者赵瑛,告诉她“11#8226;3”交肇案又有新情况。赵记者答应和他深挖此案。两人一同来到市政府,找到市纠风办16099黑色小轿车司机小林,赵记者告诉他她是《方州晚报》的记者,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小林见到记者有点怕,想拒绝,又怕记者起疑心,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三人来到二楼小会议室,关上门开始了座谈和采访。

    谈话前,赵记者向小林介绍了张勇军。张勇军郑重告诉他,伤者已死亡,事情已变得严重,让他慎重考虑,有什么话尽管说,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然后,赵记者问小林媒体批露后纠风办有什么反映。小林说他心里挺慌的,起初本想向公安机关说清实情,王副主任却挡住他,要他死活不要承认撞了人,那样,方山交警队不作出定性,媒体再说也不起作用。王副主任还对他承诺,万一事情败露了,只要他承认是自己开车撞了人,他就可以帮他把临时工转为正式工,赔偿的事由公家出钱,不用他出一分钱,但如果他把真实情况说了,单位就马上辞退他。所以,在方山县交警大队来人查实了我们车有碰撞擦刮痕迹后,我只好承认了是自己开车肇事逃逸,但实际情况并不是那样。至于事情真相,他说让他再想想,过几天给他们回话。

    张勇军觉得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现在,真正的肇事者死不认帐,执法机关迟迟不定性,媒体也不再敢进一步报道,仅靠他的反映信一面之词,还缺乏说服力。听说,纠风办还扬言要告几家媒体侵权,要求媒体在报上赔情道歉。几家媒体也不怕,他们是作了细致调查的,交警队也出过证据。只不过现在小林突然提供了新情况,倒让张勇军和赵瑛觉得纳闷。

    张勇军和赵记者经过一番商量合计,决定还是要从小林身上打开缺口,进一步揭露事实真相。可是,小林还犹豫不决,主要原因是受人牵制,不好配合。

    告别了司机小林,赵记者请张勇军吃晚饭。张勇军恭敬不如从命。两人在一小吃店简单地吃了顿便饭,赵记者在与张勇军闲聊中,问及了一些他受处分、大队长对“11#8226;3”事故的处理态度及他掌握的一些情况,心里同时在默默打着这件新闻调查的腹搞。

    张勇军和赵记者采访司机小林的事不知怎么很快就传到了王副主任耳里。王副主任突然就对张勇军引起了重视,他电话联系上了方山县交警大队大队长雷浩,打听张勇军这个人的底细。雷大队长告诉他,张勇军就是前一段在公路上挡他的车,要罚他款的那个交警,现在他正在停职检查,他儿子在市人民医院住院,张勇军和妻子正在给儿子看病,大队也是刚刚知道这一消息的,准备今晚到医院看看孩子。

    离开《方州晚报》社,张勇军边欣赏市区五光十色的夜景,边朝医院走。今天他和赵记者的行动基本是成功的,司机小林向他俩透露了新的情况,虽然没坦白地说,但从他的心理表现来看,他还是愿意配合调查的,也希望能得到宽大处理,他毕竟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不想就此毁掉他的前程,只不过唯一的顾虑是王副主任对他的牵制。

    回到医院住院病房,张勇军发现儿子丹丹床前的桌斗上放了许多礼物,有鲜花、水果、牛奶及各种高级保健品,还有几件贵重的玩具。张勇军问妻子这是怎么回事,妻子说是大队长雷浩和一位戴墨镜的中年男子来看丹丹,在她给他们倒水之际,他们放下礼品说还有急事就走了,让转告你一声,明天出院需要什么请打招呼。

    张勇军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他们既然来了为啥不和他打招呼,他的手机一直开着呢,干吗这样匆匆就走了。他仔细地看了看礼品,忽然发现那把鲜花里竟藏了一个红包,打开一看是整整三千元。张勇军问这把花是谁送的,妻子告诉他是那个中年男子

    张勇军立即拨通了大队长的电话,问刚才他和谁来医院看丹丹,大队长悄声告诉他是市纠风办王副主任,他正在王副主任家说免去对他处分的事。王副主任已答应了不再提那件“三乱”的事,让大家鱼安水安!

    鱼安水安?张勇军知道大队长说的是什么意思,想一笔勾销纠风办肇事车辆逃逸与张勇军公路“三乱”之事吧!但能勾销得了吗?两者能提到一起吗?张勇军马上意识到有人已开始收买他,给他甜头,拉他下水,阻碍他查案办案。

    张勇军让妻子把礼物收拾好,自己把那三千元红包收起来,准备第二天当面交给王副主任,如果他不收,他就上交纠风办领导。至于雷大队长送来的水果之类礼品,他还是诚心收下了,那毕竟是大队领导的一片关心之情嘛!

    由于明天儿子出院,张勇军和妻子怎么也睡不着觉,他再三叮咛妻子,今后无论谁送礼,特别是贵重礼物,不见他本人千万别收。如今社会上一些人会别有用心,想达到自己目的的而拉别人下水,稍不注意就会被他们利用。

    妻子点着头,表示自己懂这个道理。她怎么不懂呢?丈夫干了十多年交警,还没收过别人一分钱的礼,时间长了,人们就摸准了他的脾气,再很少有人给他请客送礼,走他的后门了。

    想到这里,翠玲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一头靠在丈夫肩膀上睡着了。

    十一

    张勇军和妻子、儿子回到家,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到儿子丹丹脸上泛起了红晕,精神明显好多了,他心里一阵高兴。妻子翠玲不顾身体疲劳,开始打扫房间卫生。张勇军心疼妻子劝她休息休息,从她手中抢过拖把,开始拖起地板,妻子便进了厨房给三人做早饭。

    听说外孙今天出院,岳父岳母也赶来看丹丹了。冷静了一周的家又显得生气勃勃,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地吃了早饭,丹丹就背上书包上学去了,翠玲和母亲在厨房里边洗刷边唠家常,张勇军则和岳父坐在客厅里边喝茶边说点事。

    张勇军想起卫平的事,想问岳父,又一时觉得无从开口。没想到,岳父竟自己提起此事来:“勇军啊,你这几天不在,我心里老是心事重重,有的事真不知该怎么办?”

    “是卫平的事吧?”张勇军引入话题,“爸,这事我已说过,自首是最好的出路,您可不敢糊涂啊!”

    “我头脑清着呢,可现在这事也由不得我啊!实话给你说吧,卫平这次远走,其实是他丈人爸早就一手策划好的,人家现在是一条心了,我倒成了外人了。”

    “是这样?”张勇军没想到事情还真有点复杂。卫平当兵回来,见多识广,许多事都自以为是,不一定听他爸的,也不一定听他的,再和他岳父、媳妇拧到一块,他张勇军可更就难说话了。再说,这么大的事,谁不想逃跑?你张勇军再秉公执法,再大义灭亲,谁又会买你的帐?如今这社会,你太正直了,别人还笑你骂你是傻冒一个。

    他沉思了片刻,决定还是要在岳父身上多做工作。他对岳父说:“爸,我看这事还得你奔忙,咱是为卫平好,早投案早了心,态度好的话可轻判。拖得时间长了,他在外面心里也不踏实,万一让抓住判得就重了。”

    “你说让我咋办?”

    “这样吧,您先和卫平他丈人聊聊,暗中套套他的话,看能不能打听到卫平的去向,有消息您就告诉我,我会有办法的。”

    “好是好,可我咋好意思对亲生儿子这样呢?我心里总有点对不起儿子的感觉。”

    “爸,我理解您的心情。可卫平再跑得远,也跑不出法网的。就是咱不找他,公安机关也会想办法抓到他的。我的意思先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让他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好吗?”

    “那我就试试!”看得出,他老人家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说这句话的。

    送走岳父岳母,张勇军打算和妻子说说卫平的事。他想妻子是应该理解他、支持他的。但他也有顾虑,这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她对弟弟是多么的疼爱!但在这节骨眼上,谁愿意让自己的亲人进监狱呢?谁愿意让一个即将结婚的亲人未进洞房先进班房呢?再说,即使她不反对丈夫的意见,可又有谁能保证弟弟投案自首就可减刑呢?还有妻子不仅要考虑卫平的前途,更要担心父母能否经得住这沉重的打击,卫平可是两位老人晚年唯一的依靠啊!

    张勇军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这时,翠玲看到他有点神情不安,猜出了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

    “勇军,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张勇军沉默了片刻,定了定神,说:“翠玲,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对你说,不说憋在心里又难受。”

    “咱俩谁跟谁啊,有什么事好瞒的?”

    “是卫平的事。”

    “这事爸给我说过。”妻子反而很平静。

    “你知道了?知道就好。我是干过事故处理工作,遇到的事我觉得也不少。卫平的事还是让他自首的好,跑总也不是办法,他跑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我猜你会这样的。可自首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要是交警队真的抓不住人呢?”

    “实话对你说吧,卫平的去向交警队已摸得一清二楚,人家之所以迟迟不抓人,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已向大队保证过,要说服卫平投案自首,可他现在竟一跑就不见人了,让我咋办?”张勇军也不知自己怎么想出了这一招。

    “真的?”

    “我啥时骗过你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卫平好吗?你想,只有卫平投案自首了,后面的事才好解决,赔偿的事也不是非一次到位,只要你写个赔偿计划,咱以后挣钱慢慢赔嘛!”

    翠玲不再说什么了,她想了想,终于答应了丈夫的要求。她想办法再配合丈夫尽快找到弟弟,以便这事尽快有个结局。

    第二天一大早,张勇军来到蔬菜批发市场买菜,无意中碰到了李刚。李刚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蔬菜,正用绳往摩托车后座上绑,见到他一边忙活一边告诉他,这几天饭店的生意很好,来吃饭的人也很多。他无意中听到一点消息,听说上头催那两个事故案子催得挺紧,有人咬他张勇军在妻弟身上故意包庇,让妻弟跑远了,上头还准备查这事,他让张勇军有个心理准备。

    张勇军猜想,和他作对的只能是市纠风办的人,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逃避法律的制裁,又想出一招对付他张勇军。如果真是张勇军一人和他作对还好对付,可谁知他张勇军背后还有几家新闻媒体也在关注此事,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想到这里,张勇军才明白雷大队长那天晚上在王副主任家为他说情的事,包括雷大队长陪王副主任提着贵重礼物到医院看他儿子的事,都说明市纠风办的领导用心良苦,对他已采取了软硬兼施的措施。现在,竟出了更狠毒的一招,诬陷他纵容妻弟逃跑,故意包庇犯罪嫌疑人,让他也陷入法网的纠缠之中。

    张勇军买了菜回到家,刚把菜放下,手机就响了,是大队长打来的,让他速回大队见他。

    进了大队长办公室,张勇军看到有两名记者夹着皮包,拿着采访机在沙发上坐着,见到了张勇军,他俩都礼貌性地给他打了打招呼。

    雷大队长向两位记者介绍:“这就是张勇军同志,你们有什么话到小会议室问去吧!”

    张勇军心里已猜到记者要问什么话,多亏刚才李刚提醒了自己。果真,一进会议室,两位记者就打开采访机,开门见山地说出话题:“张勇军同志,听群众反映你对一起交通肇事逃逸者包庇袒护,有这种事吗?”

    “记者同志,请问是哪些群众反映?”张勇军不慌不忙,双眼盯着问他话的记者反问一句。

    “这个问题我们要保密,要为反映人负责,这是原则。现在重要的是谈你的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是市纠风办有人反映的这件事,对吧!”张勇军有意抬高了声音。

    “这个我们不能回答你。”一个记者严肃地回答。然后郑重地问道:“张勇军同志,我们是替群众来问你这件事的,因为我们要给群众来信一个确切的答复。”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如实地告诉你们,我是有个亲属开车撞死人跑了,而且现在还在外逃,不过,他外逃时我根本不知道,不仅如此,我现在还正协助大队打听他的下落,配合大队尽快找到他,还通过我几个亲人劝他投案自首,这能说我包庇袒护吗?”

    “张勇军同志,你是警察,应该知道说话是要有证据的,谁能证明你说的不是假话呢?”

    “我妻子、我岳父、还有……你们随便去问。”

    “张勇军同志,恕我直言,听说犯罪嫌疑人是你妻弟,你提供的两个人哪个合适作证人呢?”

    “你们是记者,有权利对事实作进一步调查,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我说的是事实。”张勇军一点也不慌,因为他在用事实说话。

    两位记者一下子被顶住了,但仍不罢休,停了片刻,他俩又开始说话了:“张勇军同志,我们再问你一个问题,听说你现在正在被停职检查期间,可你却私自一个人外出办理交通事故案件,还找有关当事人谈话,你认为这合法吗?”

    张勇军思索了一下,镇定地说:“记者同志,我是被停职检查了,可谁也不能停止我一个警察的权利啊,只要我还是一名人民警察,就有权利为民申冤,查处犯罪嫌疑人。你们说我是私自去办案,有证据吗?”

    两位记者一看张勇军也不是好对付的,再问了些皮毛之事,说了句“以后再继续调查”,记下张勇军的手机号码,就离开了大队。雷大队长担心地问记者的采访情况,记者没有表态,只是说“以后再说吧”。

    十二

    张勇军回到家里,妻子翠玲一边做饭,一边告诉他刚才爸爸来找他,说有事要给他说,等不见他就先回去了,让他回来后到家里去一趟。

    吃过晚饭,张勇军骑着摩托车出了家门,从商店买了瓶五粮液酒、几袋休闲食品后,往岳父家赶去。

    进了门,岳父一人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岳母在厨房忙着做饭。张勇军看得出岳父还没吃晚饭,就让岳母多做几样下酒菜,他要和岳父喝几杯。

    酒菜齐备后,岳母将饺子也端上来,然后就到邻居家打麻将去了,剩下爷儿俩在家喝酒。

    岳父喝过勇军敬的三杯酒后,给勇军夹了一块肉,说:“来,咱爷儿俩边吃边喝边聊!”

    勇军想再敬岳父一杯,岳父则端起自己跟前的酒杯,说:“碰!”

    “咣当!”两人碰过杯酒后,岳父就打开了话匣子。

    “勇军啊,爸说句心底话,卫平今后我是指望不上了,就指望你了。人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要把你看成一个儿。”

    “爸,您放心,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这我能看得出,你这孩子忠厚、踏实,是我放心的孩子,不象卫平,整天疯疯颠颠不知想咋,到现在也一事无成,还惹下这么大的乱子,让我整天跟着担心。”

    “爸,卫平的事是让您操心了。可既然已惹下了乱子,咱就要想办法拾掇事啊!”

    “勇军啊,卫平是我的一块心头肉,他再错也是我的亲生儿子,我真不忍心把儿子送进监狱啊!”

    “这不是你的错,你劝他自首是在挽救他,并不是害他啊!天下父母都一般,谁不为自己的儿子操心啊!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东藏西躲地往外跑不管吗?我知道,卫平一天不回来,你的心一天都歇不下来,您说呢?”

    “还是你理解爸爸的心情啊!”岳父又给勇军夹了一筷子菜,劝他边喝边吃。这时,张勇军看到岳父有一种为难的表情,好象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他劝导岳父说:“爸还有啥心事尽管说,别窝在心里难受。”

    “勇军,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一直到卫平他丈人家去和亲家聊天下棋,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他们好象对我有防备一样,我的话题一到卫平身上,就被他们打断了,再不就是一无所知,包得很严,比我还把卫平当事。我一看这阵势,也就不好意思打听了。”岳父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着,然后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事还真是让爸为难了。”张勇军理解岳父的心情,也同情岳父的处境。

    “人家丈人爸在保护女婿,我当爹的却在出卖亲生儿子,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不过,勇军啊,爸还是听信你的话,认为你说的话是正理、是正路,所以才豁出去老脸打听儿子的下落。”

    “有消息了吗?”勇军关心地问。

    “有一点,但还不牢靠,你是知道的,卫平这孩子也精得很,他从不向家里打电话,也不向他丈人家里打电话,生怕暴露他在那儿。他知道公安局会从电信局查到他的地方的,所以隐蔽得很好。前两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卫平的一个战友打来的,这个战友今年刚退伍,比卫平在部队多呆了一年,他问我卫平回来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就告诉我他在西藏当兵的部队附近见过卫平,卫平给他说是做生意,几天后就回家,所以他想看看卫平现在回来了没有。”

    “你记下这个战友的电话吗?”

    “我从来电显示上抄下来了。”说着岳父把抄下的一个固定电话号码给了勇军。勇军用手机打过去,对方没人接电话,但张勇军已从岳父谈话中知道了卫平现在就在西藏当兵部队附近。现在关键是要找到这个战友。

    岳父又喝了一杯酒,情绪有点激动,“我和你妈都老了,本来就想指靠儿子,可儿子却不争气,要是进了监狱,让他今后咋做人啊,让我老俩口的脸往哪儿搁啊!”岳父说到动情处,禁不住哽咽起来。

    张勇军没想到岳父会想这么多,安慰说:“爸,您别伤心,也别自责,你这样做也是为卫平好啊,省得以后被交警队抓住更难堪。你要想开点,毕竟是交通事故,又不是故意杀人放火,性质不一样的,说不定,只要卫平赔偿态度好,说不定还不会进监狱的,现在监外执行有的是。”

    张勇军一席话说得岳父心里坦然了许多。岳父偷偷抹了把泪,又和勇军碰了一杯。

    从岳父家出来,张勇军就通过电信局查阅岳父给他的电话号码,查询结果,此人叫夏斌,家住县城北新街幸福路3号。

    张勇军立即骑上摩托车来到北新街幸福路3号,敲了敲门问道:“夏斌在吗?”

    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问道:“我就是,你是谁呀?”

    “我是李卫平他姐夫张勇军,想找你说些事。”张勇军回答。

    “请进!”

    张勇军进了夏斌的房间,发现夏斌的写字台玻璃下压着一张卫平和夏斌的照片,两人都穿着军装,在汽车旁照的。

    “听说你最近见过卫平,是吗?”

    “对,在西藏日喀则市一个粮油街市,听卫平说他在那里做生意,那儿离我们的部队不远。”

    “能说出在哪条路上?”

    “科技路。”夏斌毫不思索就回答。

    “谢谢你。如果你再有卫平的消息,请和我联系:我的手机号是138923×××××。”

    “卫平出了什么事吗?”

    “是出了点事,他出去时没有和家里人打招呼,我替他父母打听一下消息,不然老人会着急的。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张勇军接到大队办公室主任打来的电话,要他八点钟准时到大队开会。

    来到交警大队,张勇军看到一片紧张的气氛,全大队同志全都到齐了。八点整,在大队三楼会议室开会,各股、室、队分排坐着,有的唱歌、有的鼓掌,好不热闹。

    八点三十分左右,县公安局和县委组织部几个领导走进了会议室,随着办公室主任一声令下,大家都起身欢迎各位领导入座。

    这时,雷大队长站起身让大家坐下,讲道:“同志们,今天县委组织部、县公安局领导来我大队,主要是年终考评大队领导班子,并推荐中层领导副科级干部五位。下面,请县委组织部领导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随即,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县委组织部领导讲完话后,考察组几位干部拿着《领导班子测评表》和《后备干部推荐表》逐人发放,让大家填写好后现场交上去。

    张勇军到交警大队工作以来,已经历了七八次这样的考评和推荐活动,几乎每次都是带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每次好事都与他无缘。他明白自己太老实,不会官场那一套,也没钱没关系,当官看来是没希望了。所以,他渐渐地对此类活动就麻木了,认为这不过是个骗人的政治把戏,没人会真正按民意来选拔领导干部的。他匆匆地在领导班子测评表中“好”的栏都打上对号,然后随便推荐了几位年轻民警,交了表准备离开,不想办公室主任却特意通知他留下,说一会组织部还要叫他谈话。

    会后,同志们都私下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在向张勇军恭喜,有的干脆当面说:“轮啊都该轮到张勇军上中队长了,能力最强,人品又好,再不提拔大队就没人再能上了。”

    还有的同志明着叫张勇军请客,说他们都推荐他当副科级中支领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公众的心是公平的。最后当不上那就是官场上的事太黑,谁也没办法。

    张勇军心里还真的一阵暗喜。他想,是啊,十年了,十年都没自己的份了,自己今年已三十五了,又是党员,大专文化,科班出身,论能力有能力,论人品有人品,论文凭有文凭,论年龄又正好在杠内,在剩下的同志中不数第一也排在第二,甭说推荐五个,就是推荐三个他张勇军都应该在其中。再想到组织部要找自己谈话,张勇军觉得这次幸许还真的有门。

    谈话一个人一个人轮着叫,先是大队班子成员,再是股队长,后来才是群众代表。叫到张勇军谈话时已是下午三时多了。他进入小会议室,组织部五名领导都在场,办公室主任向领导们介绍说:“这就是张勇军同志!”

    张勇军既兴奋,又紧张,他还是第一次被叫谈话。他不知领导们要问他什么话题,心里也没准备,所以心脏扑嗵扑嗵跳得不停。

    “张勇军同志,这次民主推荐中青年后备领导干部,你认为你们单位谁最符合条件?请谈理由。”一位戴眼镜的中年领导问他。

    张勇军没想到他们会问他这样问题,心想自己总不能说自己吧,要不别人还以为你脑子进水了,他就将自己表中填写的五个人说了,并对每个人作了简要的评价。

    “如果大家推荐你成为后备干部,你有啥想法?”

    张勇军这下真的激动了一下,心想这下可能有门,说明大家在下面嘈嘈得不假。于是,他充满自信地说:

    “如果同志们和组织信任我,我一定不辜负组织和大家的期望,加强学习和自身修养,提高业务水平,更好地履行好自身职责,带头秉公执法、严以律己、尽职尽责地完成好各项工作任务,让组织放心,让人民群众满意。”

    “很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掌声,张勇军则紧张得已是满头大汗了。

    张勇军走出小会议室,心情很愉快,他已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的官运就要到了,自己曾为此奋斗多年的梦想也即将实现,虽然比别人迟到了几年,台阶也比别人低了些,但总算能上进一步,也说明自己的价值得到了组织和众人的认可。

    他正要去事故股找小王、小张说他妻弟的下落,这时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是《方州晚报》社记者赵瑛打来的,她告诉他市纠风办小林要来交警大队汇报有关事故的重要情况,她也来。他告诉赵记者,他在大队等她和小林。

    十四

    大约一个小时后,赵记者和小林开着报社的车来到交警大队。

    在事故股办公室,小林向两位办案民警讲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那天晚上出车祸时不是他开的车,是王副主任开的。因为那天在方山县检查工作回来时,他因感冒发烧就没开车,王副主任也是新学的驾驶技术,他心热就开着车,由于晚饭时喝了几杯白酒,他开的车既快又不稳,好在小林已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危险。不料,刚出方山县城不久,就撞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当时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王副主任就和我换了座,催促我赶快把车开走。

    事故股两名办案民警给小林作了谈话笔录,小林按过手印后,表示他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愿为自己的话负法律责任。

    作完笔录,两名办案民警把事故新情况向股长作了汇报,股长向雷大队长作了汇报。雷大队长万万没料到小林会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其实他早已知道事情真相,就是故意隐瞒着不说,在市里王副主任家里,王副主任把他驾车肇事的事向雷浩讲了,并向雷浩保证只要能压平此事,交警大队公路“三乱”的事也可一笔勾销,方山交警大队争创全国公安机关人民满意单位公示的事他保证纠风办这边不提意见,而且会通过他的同学、省政府办公室秘书长为大队长跑跑上调的事。那晚,两人就此达成了协议。雷大队长想,本来,此事只有他俩知晓,没想到这个司机小林胆子也真够大的,竟把此事通给了办案民警,还有《方州晚报》的赵记者,这下事情就不好处理了。于是,他立即给市纠风办王副主任打了电话,把小林坦白了事故真相、媒体随行调查的事告诉了他。

    情况的突变让雷浩觉得有点措手不及。他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过了一会儿,他把办公室主任叫到办公室,安排了一些事后,又把《方州晚报》社记者赵瑛与司机小林请进了办公室。

    “赵记者,久闻大名啊,来来来,先坐下喝茶。啊,这是小林啊,我们好象见过面,来,也请坐!”大队长热情地招呼着两人入坐。

    “谢谢雷大队长。”赵瑛很大方、很有礼貌地说。

    这时,办公室主任进来了,对大队长说了句“准备好了”就出去了。大队长就陪着笑脸说:“赵记者、小林,你们大老远从市里赶过来还没吃饭吧?这样吧,咱到丹江宾馆吃顿便饭,算为你们接风洗尘吧!”

    赵瑛忙拒绝道:“不麻烦了,雷大队长,我们下午还有其它事,晚上还得赶回报社去,再说,我们来时在市里已吃过饭了,现在一点也不饿。”

    “怎么,嫌方山的饭不够档次?请放心,我们的丹江宾馆经重新装修才开张,档次在附近几个县区还算一流的,请赵记者赏个脸吧!”

    赵瑛第一次和这位大队长打交道,发现此人还挺懂官场的一套规矩的。为了不伤和气,也为了以后业务上得到大队长更多配合,她只好说:“既然大队长这么盛情,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饭菜尽量简单些,最好六点前就吃完,我们好回去赶路。”

    “没问题,请上车。”雷大队长挺爽快,手一挥,几个人就坐上大队长的桑塔纳车朝丹江宾馆驶去。

    丹江宾馆三楼一雅间内,大队长、办公室主任、赵瑛、小林四个人要了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是方山县的特色菜。赵瑛很满意。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采访本,从采访本里取出两张自己的名片递给大队长和办公室主任,然后介绍了一下自己在报社的主要业务和报道领域,就开始征求雷大队长对这起交通肇事逃逸案的处理意见。

    雷大队长先叫办公室主任出去忙他安排的事,闭上门后才和赵瑛商量此事:“赵记者,今天小林也在场,我把这事的实际情况给你说清楚,你看能不能采纳一下我的意见。”

    “你说吧,我会酌情采纳的。”

    “不瞒你说,这起事故的确特殊,里面有许多背景和复杂的原因,我们也不好处理。本来我们已按原来的事故案情和掌握的材料依法办案,所有文书档案都已备全,马上可以结案了,谁知小林今天却突然翻供了,而且提供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情况,弄得我们这下又得重新办理此案,走弯路不说,还拖延时间,影响办案时效。现在,省公安厅对此事催办得很急,眼看没几天时间了,让我们再重新审理此案,恐怕来不及了。所以麻——”大队长故意停下来,望了望赵瑛和小林,征求他俩的意见。

    “你说怎么办?”赵瑛反问雷大队长。

    “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让小林把新的口供收回去,让我们按原计划结案。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小林受到什么损失的,赔偿的事小林不用担心,刑事方面我们也会尽量照顾的,你们看如何?”

    “你的意思是将错就错?雷大队长,这可让我们很为难啊!我们记者唯一尊重的是事实,事实是新闻的生命,至于小林,你不用替他担心,法律会还他一个公道的。”赵瑛的态度很坚决,她当了十几年记者,什么样的人没碰过?雷大队长一施花招,她就明白他是什么意图。

    匆匆吃过晚饭,还不到下午六点,赵瑛和小林驾车就要走。这时,办公室主任告诉赵瑛,雷大队长给她和小林带了些土特产,表示一点心意,已放在车上了,请收下。

    赵瑛本想谢绝,回头往车后座一看,见是两箱桔子、两箱核桃和两箱弥猴桃,也值不了几个钱。为了不伤大队长的面子,就收下了,但还是一再向大队长表示:“下不为例啊!”

    赵瑛给张勇军打了个电话,说她和小林要返回方州了。张勇军说他在大门口等着,有一样东西让她带回去。车到大队门口停下来,张勇军递给赵瑛一个信封,让她回到报社后再看,并说对她报道此事有帮助。

    赵瑛回到报社后,让小林把土特产都带回去,她家吃不了,小林不肯,说自己也不要,执意要全给她。两个人让来让去,最后还是各人一份。当小林抱下箱子时,意外发现每个箱子的封带已被撕开了,他好奇地打开一箱桔子一看,里面有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千元人民币。他又打开其它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有一个这样的信封,都是一千元。

    赵瑛这下才明白了雷大队长的真正意图,他肯定还为此事不罢休。她决定明天把礼物和钱统一交给报社纪检委,说明它们的来历和赠送人,待报社纪检委处理。

    赵瑛打发小林回家后,回到编缉部,坐在办公桌前,拆开张勇军给她的信封,认真读了起来:

    赵记者:

    你好,我以一名警察的身份向你反映“11#8226;3”交通肇事的真实幕后情况。今天,小林的翻供和提供新的情况与大队办案民警调查的事实完全一致,其实大队早已知道此事,之所以不迟迟解决,是另有原因。

    还记得我和另外两名协勤警被市纠风办查处为公路“三乱”的事吧!说实话,那次我们根本不算公路“三乱”,我们执法行为很规范,而市纠风办的车却严重超速,还不接受处罚、耍特权、摆威风,我们就被扣上公路“三乱”的帽子。此时正是我们大队申报全国公安机关人民满意单位的公示时刻,如果市纠风办一张纸条递过,这次申报工作很可能就没戏了,而正好市纠风办的车也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肇事逃逸,致伤者最终死去。

    事故发生后,大队事故股两名办案民警迅速调查了此事,经对车鉴定,确有碰撞痕迹,和司机小林都作了谈话笔录。事实真相已经大白,办案民警也已知道驾车肇事的不是小林,可大队领导硬要让说成是小林,目的是为纠风办王副主任解脱罪责。

    自咱们那次到市纠风办找过小林后,王副主任就得到了风声,和大队长在方州市开始暗中活动,如何把此事压下去,还给我行贿三千元。我现在才知道,市纠风办王副主任答应以免去方山交警大队公路“三乱”的处罚决定换取这次事故对他的免刑,是典型的权与法的交易。

    所以,恳请赵记者能对我说的这些事再作深入调查,澄清事实真相,为事故受害者讨个公道,为人民伸张正义!

    一个普通民警 张勇军

    十一月二十日

    赵瑛看完信后,越发觉得此事复杂,她决定再返方山县交警大队,到群众中调查此事,一定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十五

    第二天,赵瑛再次来到方山县,这次他们没有惊动大队任何领导,而是由张勇军把两位办案民警约到宾馆一个房间,赵瑛便对这两名办案民警进行了仔细采访。

    两名办案民警来时就带着那个案子的全部案卷。赵瑛仔细看过案卷中的肇事车辆照片和对小林的两次谈话笔录及现场勘查图、对案子的两次审结有了初步印象。她事先还到县纠风办侧面采访了一下纠风办主任,从县纠风办主任的提供的口供得知,11月3日下午6时,他陪市纠风办王副主任在渭河宾馆喝了点酒后,车离开宾馆时确是王副主任开的车。

    事实和小林说的完全吻合。这么说,肇事者一定是王副主任了,而且确是酒后驾驶了。那么,当初交警队为啥不查清呢?

    经赵瑛再次追问,两位办案民警告诉她:其实他们从市纠风办调查肇事车辆时,对王副主任的话就产生了怀疑,也从死者两个弟弟口中得知驾车肇事者是王副主任,只是证据不足,回来向大队长汇报后,大队长让他们先不要急于下结论,第二天再给司机小林作一下谈话笔录。小林却承认是自己开的车撞了人,让两位办案民警不得理解。后来他俩才得知,让小林作伪证是他雷大队长的意思,这样既可以为王副主任解脱责任,又可免去对大队公路“三乱”的处罚和通报,再说,赔偿问题有公家,伤者当时又没死,小林也负不了刑事责任。小林就这样提供了伪证。

    赵瑛把事情完全弄清后,向张勇军和两位办案民警告了别,直奔报社,开始写稿。

    次日的《方州晚报》以三分之二的版面刊登了赵瑛的新闻调查《替罪羊背后的真正犯罪嫌疑人》,一下子轰动了全市,方山县更成了事件的焦点,市纠风办领导看了报道后,立即召开了领导办公会,让王副主任在会上说明情况,承认错误;省公安厅则责令方山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立即按法律程序拘人。方山交警大队大队长雷浩也惊出一身冷汗,事情一曝光,他的手脚也露了出来,一股无名火发在了赵瑛和张勇军身上,他已猜出一定是张勇军捅出去此事的。

    紧接着,市公安局、市交警支队都下来调查组调查此事,弄得大队长雷浩一阵慌乱失措。最后,大队写了一份书面检查,分别报送给了省公安厅、市公安局、市交警支队作了检查汇报,才暂时平息了此事。

    正当市公安局、市交警支队调查组要离开方山交警大队时,省公安厅又来了一个紧急传真,要求方山交警大队查清张勇军包庇其妻弟肇事逃逸之事,此事与纠风办肇事逃逸一事一并报来处理结果。

    这下,矛头都指向了张勇军,他成了这次调查的核心人物。然而,此时张勇军却突然失踪了,打手机关机,打电话家里没见人,派人的又没找见,让调查组有点难以下场。

    原来,张勇军此时正好收到夏斌的一个电话,说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他。

    张勇军关掉手机,一个人来到夏斌家里。夏斌告诉他,他今天到卫平他岳父家串门时,无意中看到卫平他岳父在家门口不远处一公用电话亭接电话,见他来了立即挂断了电话,装着没事的样子和他打招呼。他见卫平岳父说没有卫平消息后就佯装告辞了。待卫平岳父把门关上了之后,他来到那个公用电话亭,查了下通话记录,发现刚才卫平他岳父拨出的电话号码正是西藏日喀则市的区号,他特别把那个电话号码记在了电话本上。夏斌翻开电话本,找出那个号码,让张勇军储存到了手机里。

    张勇军谢过夏斌,径直来到电信局,查找到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叫李卫平,住址是西藏日喀则市科技路粮油门市部。

    张勇军终于得到了妻弟的真实下落,走出电信局时,心情很舒畅。但是,他还不想打草惊蛇,而是想报告大队长立即对妻弟实施抓捕,他觉得此时再做思想工作已经来不及了。

    路过北大街时,张勇军觉得肚子饿了,特意来到李刚和王伟开的餐馆。他刚进门,就碰到李刚。李刚忙招呼他坐下,端茶敬烟。张勇军很高兴,他喝了杯茶,让李刚给他来碗炸酱面。李刚二话没说,亲手给他做了起来。

    吃着李刚亲手做的炸酱面,张勇军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他把李刚叫到面前,悄悄地告诉他,他妻弟卫平有消息了,那起肇事逃逸案快破了。

    李刚对他这种大义灭亲的举动佩服,但也为他的遭遇而鸣不平。他也凑近张勇军耳边,悄悄说:“勇军哥,我今天听两人吃饭时说,你升副中队长一事被县委组织部否决了,原因是县纠风办告了你一状,说你在一起事故中有窝藏肇事者的嫌疑,我想他们说的可能就是卫平的事吧!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也不深入调查就给人乱扣帽子。”

    张勇军一下子陷入失望与愤怒之中。他明白是谁告了他的状,他也早已意识到他会来这一手的,所以那天组织部考察后他的希望虽然很大,但他仍不太放心,他怕夜长梦多,怕有人报复。

    李刚还是安慰他:“勇军哥,你也别太失望,我想那只是在公示中收到的反面意见,组织上还没调查清,现在下结论还有点早,说不定等事情弄清楚了,副中队长还是你的。”

    张勇军听后,心想也是啊,等事情弄清楚了,我会证明我的清白的。他匆匆吃完面条,起身要找雷大队长,汇报得到的卫平的线索。

    十六

    大队长雷浩正被市公安局、市交警支队调查组闹得晕头转向,他找不到张勇军,一边骂张勇军“混蛋”,一边想着怎么对付调查组。

    这天,省、市几大新闻媒体的记者和省公安厅的调查组也闻讯陆续来到方山交警大队,对这两起交通肇事逃逸都表示了极大的关注。这下,方山交警大队就更热闹了。大队长雷浩一边要照顾调查组,一边还要照顾各路报社、电视台记者,忙得团团转。

    正在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时,张勇军骑着摩托车终于来到了大队。大队长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当把你失踪了!关键时候你乱跑啥啊?快,人家都等着采访和调查你呢!”

    张勇军本来要告诉大队长关于他妻弟李卫平的重要线索,却不想还没来得及说事,就被调查组和众记者叫去了,其中包括《方州晚报》记者赵瑛。

    调查和采访活动在一起进行,地点被安排在大队会议室。调查从下午四点开始,会议室里早已灯火通明、烟雾缭绕,照像机、摄像机、采访机均摆上阵。张勇军、大队长及事故股股长、两名办案民警都在现场。

    “大队长同志,我们是根据省公安厅党委的要求,对你大队两起交通肇事逃逸事故的处理情况进行调查。根据群众反映和我们的初步调查,这两起事故都有特殊的背景,所以直到事发今日,整整二十五天还未得到处理,连逃逸者也没抓获。所以,先请大队长同志谈一下这两起事故的有关情况吧!”省公安厅调查组一位领导先介绍了调查意图和目的。

    大队长雷浩头上冒出了一层虚汗。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清了清嗓子,说:“好,我现在就把这两起事故的处理情况向各位领导和记者汇报一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汇报材料念了起来。

    大队长念完汇报材料,让办公室主任把汇报材料向各位领导和记者每人发了一份。

    听了大队长的汇报,省厅调查组领导似乎有点不满意,又问了几句:“大队长同志,听说这两起事故都与你们的一个民警有牵连,能否让他把有关情况说一下。”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张勇军。张勇军“呼”地一下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向大家说道:

    “各位领导、各位记者,我叫张勇军,是方山交警大队原北中队的民警,我现在就把我知道的这两起事故的有关情况向各位作以汇报。关于11月1日晚在S国道半坡发生的交通肇事逃逸事故,我和两位协勤警是第一个到达事故现场的,由于我当时只顾了救一位伤者,没来得及询问逃逸者的情况,待我把伤者安顿好以后,才调查得知肇事者就是我妻弟。对此,我想通过我岳父、妻子做妻弟的思想工作,让他投案自首,可他躲藏得无影无踪,和家里一点联系也没有。后来,我经过多方调查,才通过他的一位战友得知了他目前的具体住址和电话号码,本来今天正想给大队汇报此事。关于第二个事故,本与我无关系,可恰巧伤者也是我救的,当伤者刚清醒时我就从她口里得知肇事车辆的特征,后经大队事故股同志调查取证,得知肇事车辆是市纠风办的某领导,恰是这位领导在这起事故中弄虚作假、编造事实、找‘替罪羊’,使案子陷入一个又一个僵局。事实上我曾和这位领导因路面纠违有点矛盾,但我参与调查此案并非因个人恩怨而打击报复,而是想依法为受害人讨还公道,还法律公正!”

    之后,各位记者也陆续问了一些问题,焦点是大队为什么不及时抓肇事者,而让他们逍遥法外?

    对此,大队长雷浩当场表态:“我们马上抓人,尽快结案!”

    当晚,大队长雷浩即召开了队委会,专题研究两起交通肇事逃逸事故的侦破工作。会上,就该不该派张勇军去西藏抓人的事,意见产生了分歧。

    大队长雷浩的意见是张勇军既然提供了线索,又认识人,好做思想工作,还是让他带路,由大队主管事故的肖副大队长带领事故股两名民警去抓。而也有领导认为张勇军应在此事上回避,抓人是大事,万一张勇军提前通风报信,和他妻弟一条心,让人跑了,怎么办?人心难测啊!

    分歧归分歧,最后还是按大队长的意见,同意了让张勇军去西藏抓人。

    队委会还决定:另外一路由事故股股长带队,带两名民警到市纠风办抓王副主任。

    十七

    张勇军得知大队派他去西藏抓妻弟,心里有点顾虑。他觉得如果自己去了,感情上对不起岳父岳母和妻子,怕他们会认为我张勇军是恩将仇报,胳膊肘往外拐;如果我不去,大队会认为我张勇军到关键时刻念私情,正好中了王副主任的陷阱,再说也对不起孙志清一家人,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此时,张勇军眼前不断闪现岳父哀求的面容和孙志清痛苦欲绝的神态,妻子翠玲默默地痛苦和韩巧萍临终前要伸张正义的义愤激情。他更多的想到的是病床上失去亲人的孙志清,他也许正期盼着公安机关早日破案抓到肇事者,还他一家人一个公道,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亲人。他决定在临行前还是去再看看这位可怜的老人。

    早上,张勇军让妻子翠萍做了些可口的饭菜,带着来到县医院住院部305病房。

    进了305病房,张勇军看到孙志清已坐在床沿上,左腿已可以吊在床沿下,轻微活动了,就是不敢着地,那位老年医生搀扶他试着着地站立,同时为他备了两个拐杖。

    孙志清在医生的搀扶和鼓励下,架着双拐,小心翼翼地在病床旁向前移步,一步、两步、三步……孙志清咬着牙忍着疼,艰难地迈着步子,看见张勇军站在门口朝他微笑,脸上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恭贺孙伯伯,都可以下床了!”张勇军心里十分高兴,他忙过去和老医生一块搀扶住孙志清,又一步一步转身走到床前。医生叮咛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病房。

    张勇军掏出手帕,轻轻地替孙志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搀着老人在床上坐下,打开铝制饭盒,边用筷子拨弄边说:

    “孙伯伯,我从家里给您带来了饺子,我媳妇特意为您做的,还热着呢!”张勇军用筷子夹起一个冒着热气的饺子,吹了吹,喂到孙志清嘴里。孙志清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一个劲地点头。

    “真是谢谢你了,孩子!”孙志清从张勇军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看着张勇军,孙志清不由得又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孙女和儿媳,心里一阵悲伤,问张勇军:“孩子,你知道撞死我儿子和孙女的司机抓到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大队已掌握了他的底细,正安排人去抓呢!”

    “真希望公安机关能尽快抓到肇事司机,讨还我儿子和孙女一个公道。我想不通的是,为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那肇事司机的音信,这两个案子真的就这么难破吗?”

    “孙伯伯,撞死你儿子、孙女的肇事司机我们已查清了,大队已安排我和几位民警明天专程到西藏去抓他,我一定给您一家人一个公道。撞韩巧萍的司机是市纠风办一个官员,大队也派人去抓了,你就等着最后的消息吧!”

    此时,孙志清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张勇军本来和他素不相识,在自己负重伤,独处他乡,急需有人帮一把之时,却把一颗赤诚之心献给自己这个孤老头,百般周到地照顾他、牵挂他,这是多么地令人感动啊!他在自己被停职反省期间,还不忘为事故受害者讨公道,亲自外出抓逃犯,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件件往事,让孙志清心潮澎湃、泪如泉涌。他看着张勇军坐在自己跟前,他就有一种幸福感。他觉得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关爱他的好警察、好儿子,真是三生有幸啊!他十分珍惜和张勇军在一起的时刻,看着张勇军的笑脸他都是一种安慰,听着他一声声“孙伯伯”他都心醉。他仿佛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冷静寂寞的地狱间,在被孤独和病痛折磨与包围之时,突然遇到一个知心朋友,他对自己无微不至地关爱,诚心诚意的孝敬,不是亲生儿远胜亲生儿,令他倍感亲切,倍受感动。

    末了,张勇军告诉孙志清他明天就出发到西藏抓人,估计三五天就可以回来,到时候孙伯伯也正好可以出院了,他一定亲自接孙伯伯出院,并要把孙伯伯接到自己家里好好照顾,孝敬……

    孙志清擦掉挂在眼角的泪水说:“伯伯等着你的好消息!”

    十八

    初冬的西藏高原冷风嗖嗖、寒气袭人。肖副大队长带着张勇军和另外两名民警在拉萨下了飞机,搭乘上了去日喀则公共汽车,一路摇摇晃晃地朝日喀则市走去。

    由于高原空气稀薄,严重缺氧,张勇军在车上感到一阵头昏恶心,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高原反应的征兆。不仅他如此,其余三人也不同程度地有这种症状。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他们终于来到了日喀则市。对于高原城市,他们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既不买东西,也不和人搭话,只是仔细观察,摸索情况。

    他们转了一个多小时,实在太累了,就坐到一家小吃店里吃饭。肖副大队长在新疆当过汽车兵,在部队时开车来过西藏,人又长得黑,和西藏人有点相像,他用新疆人的口音和饭店老板交谈,暗中打听科技路在哪儿,饭店老板给他们指了方向和位置,四人匆匆各吃了碗米饭,就直朝科技路走去。

    走进科技路,四人格外小心,他们用大衣衣领遮住面颊,仔细寻找粮油店,可街道两边有好几家粮油店。四人这下难住了,哪个是呢?这不能打听,只能靠观察。

    张勇军这时想出一个办法,他让肖副大队长先用当地的公用电话拨打卫平的电话,装扮成当地买大米的采购人员,然后问清他的门牌号。

    肖副大队长拨通了对方电话,但接电话的不是李卫平,而是他的媳妇。对方问:“买什么?要多少大米?见面再讲。”

    肖副大队长马上问:“好,我马上过来。你的门牌号是多少?”

    “我们这儿没门牌号,你看路北不是有个公用电话亭吗,我们店就在公用电话亭右边。”说完,对方即挂了电话。

    四人悄悄沿街道向东走,在远处终于看到路北边那个公用电话亭,紧右边正是一个“粮油店”,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电话亭接电话,但没有见到李卫平的人。

    肖副大队长把三人招集到公用电话亭对面的一个旅店里,让老板给四人开了二楼一个房间。他们边从窗户监视粮油店的动静,一边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勇军,你和小王先在这里监视,不要惊动了目标,我和小张到附近派出所去一下,请他们协助咱们的工作。”肖副大队长初步这样安排部署。然后,他和小张下了楼,朝当地派出所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原上的冷风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着人的脸、手。背阳的地面有的冰雪还没融化。街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一排又一排,犹如桔黄色的珍珠镶嵌在高原雪山之间。

    张勇军有点饿了,也有点困了,他叫小王到街上买些吃的回来,留下他一个人继续监视对面粮油店。

    小王走后,张勇军一个人显得有点寂寞,他回想着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思绪万千。两起交通事故受害者为一家人,都恰巧让他碰到了,本是与自己无缘无故的一家人,却因交通事故与他发生了感情上的联系。他为他们的利益而不惜牺牲妻弟的前途,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他这样做到底对自己有啥好处?自己能得到什么回报呢?没有,他只是出于对弱者同情和对肇事逃逸的愤慨,出于对法律的忠诚和对人民交警的责任感。

    他心里也发生着激烈的斗争,为了本来素不相识的人的利益来逮妻弟,自己值得吗?自己心里想的是为了捍卫法律的严肃性,为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可别人谁会这样想呢?岳父和妻子心里一定会责备我的,我是不是本来就不该管此事呢?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事,本来自己就在检查反省中,为啥要揽这种难缠事?他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要多管这些闲事。如今,把自己管到事件的中心,夹在矛盾两面中,进退两难。但可到如今,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觉得自己只要对得起法律的尊严,对得起受害人一家,就足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见了妻弟该说什么?妻弟怎样嘲笑我这个傻冒呢?他也不知如何对妻弟下手,如果他反抗或再逃跑的话,他该不该追,追上后该不该亲手给他戴上手铐?

    想着,想着,阵阵困意袭来,他竟爬在窗台上睡着了……

    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小王买了两个烧饼和两盒大米饭上来了,当发现张勇军爬在窗台上睡着了时,他连忙透过窗玻璃往对门粮油店一看,傻眼了:只见粮油店已关了门,门口也空无一人,门店前的小灯泡也已熄灭了,被监视对象不见了!

    小王连忙摇醒张勇军,告诉他被监视对象不见了。张勇军睁开双眼一看,对门黑乎乎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心里也急了。

    “快,快给肖副大队长打电话,汇报情况,请求指示!”张勇军忙吩咐小王。

    小王拨通肖副大队长的电话,把这一重要情况迅速作了汇报。肖副大队长电话命令:“死守粮油店,守株待兔。目标可能还会回来!”

    张勇军和小王匆匆吃过烧饼和大米盒饭,将床移到窗台下,拉上窗帘,只留下一条小缝,再关掉灯,静静地守候着观察着粮油店的一举一动。

    这时,寒气和困意又向两人袭来。两人经商量,一人守侯一个小时,另一个人赶紧休息,如果有情况,马上叫醒对方。就这样,两人你一小时,我一小时,一直守候到凌晨三点多。

    其实,这一夜,肖副大队长和小张也没合眼,他俩找到当地派出所,五十多岁的马所长很热情,当晚便集合了所里五名民警,亲自带队准备配合肖副大队长抓获犯罪嫌疑人。刚才,小王汇报情况时,他们正坐在办公室商量作战方案,让肖副大队长了解科技路东段的地形,以备到时好抓人。

    可是,一直等到半夜三点多也不见守候方的消息,肖副大队长心里很着急,他想:李卫平是不是早得到情报,在他们到达前已作好了逃走准备。而他妻子晚上突然离开门市部,是不是跟李卫平一块已外逃了。想到这里,肖副大队长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马所长,马所长凭借多年的经验,推断他们可能还没走,仍在科技路,因为这里前半夜没有外出的班车,再说,他妻子晚上刚离去,看样子李卫平是躲在附近什么地方。想到这儿,肖副大队长命令张勇军继续监视,直到天亮。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张勇军突然看到对面粮油店门开了,灯光下李卫平、妻子和另一个青年男子进了门市部,关上门,但没关灯。小王立即用电话向肖副大队长作了汇报,肖副大队长回音他们马上就到。大约五分钟之后,只见粮油店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卫平和妻子一人背一个大背包出来了,那个青年男子随后跟着出来,锁上店门,李卫平又给青年男子递了一把钥匙,交代了几句话,夫妻俩和青年男子招了招手,就背上背包朝东走去,青年男子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快!跟上他们!”张勇军低声命令小王。两人迅速下了楼,轻手轻脚地跟在李卫平夫妻俩身后,始终保持三十来米的距离。

    可能李卫平觉察到背后有人跟踪,夫妻俩在拐过个弯后在一胡同十字处分开了,朝相反的方向各走一方,而且加快了脚步。

    张勇军和小王看着两人在十字口分手,一到跟前却不见了跟踪对象。他俩也各奔两个方向。张勇军朝着高个子去的方向追去,而小王则朝女逃的方向追去。

    黑暗的窄胡同岔道很多,张勇军这时也加快了脚步朝前跟去,每到一个岔路口,他都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背大背包的人。他迅速朝黑影追去,在一个死胡同尽头终于追上了黑影。

    “卫平,你别想跑了,还是跟我乖乖回去吧!”张勇军追上卫平后气喘吁吁地说。

    “是你?勇军哥!”李卫平听出了张勇军的声音,有点诧异,怎么会是你?”

    “是我,弟弟出了事,哥哥能不来吗?卫平,你知道你的逃逸行为多可恶吗?人家父女俩就丧命在你的车轮下,剩下一个老人还是左腿骨折,为了看望亲人,老人的儿媳妇又丧命于车祸,你知道吗?你害了一家人啊!”张勇军仍站在原地,与卫平保持三四米的距离,激动地给卫平说着受害人一家的悲惨结局,想以此打动卫平,唤回他的良知。

    “这管你什么事?勇军哥,你不为我操心,竟然为人家操心,还要抓我回去,你这不是成心害我吗?”李卫平并不买他的帐。

    ”卫平,你好糊涂啊!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别太顽固了,回头是岸。退一步说,你即使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爸爸妈妈想啊,两位老人都盼着你回家啊!”

    “你以为我想回去啊!我回去坐了牢,你倒立了功,你是英雄,我成了狗熊。”卫平冷言冷语地讽刺,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勇军哥,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兄弟,就放我这一码,还我一条生路吧!”

    “卫平,从亲情上讲,我可以饶恕你,可从道义上讲,法律又饶不了你!还是自首吧!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好!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小舅子,我也没有你这个姐夫。张勇军,说吧,你想怎么样?”李卫平知道不敢再拖时间了,后边肯定会有警察来的。他摸了摸腰间的一把长匕首,紧紧攥住刀把。

    “想带你回去!”张勇军冷静地说着,开始一步一步逼近卫平。

    “别过来!”卫平突然拔出匕首,在张勇军眼前晃了晃。

    面对闪着寒光的匕首,张勇军毫不畏惧,他厉声喝道:“放下刀子!”

    李卫平用刀尖对准张勇军,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在经过张勇军身边时,突然朝他身上捅去。

    张勇军侧身一闪,李卫平没捅着,就趁机拔腿想跑,张勇军跨出一大步,伸手从后面死死拉住了卫平的衣服。

    这时,李卫平急了,他猛地一转身,疯狂地用匕首朝张勇军胸部刺去。这下,张勇军没来得及躲过,胸部被长匕首深深地刺进去,鲜血猛地迸发出来,染红了毛衣和外套。

    “不许动!”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直射而来。肖副大队长和马所长带领几名民警赶到了李卫平跟前,他们一边把李卫平押向警车,一边背起倒在血泊中的张勇军朝医院送去……

    十九

    青松低头、雪山呜咽。张勇军最终倒在了追逃的途中,长眠在了这雪域高原上。

    张勇军心脏被戳穿,胸部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浸染了外面的警服、外套。肖副大队长和几名民警抱住张勇军的遗体,失声痛哭,他们愤怒而悲痛的哭声感动了抢救室的每个人。

    肖副大队长怀着无比沉重和悲伤的心情把这一噩耗通过电话向大队进行了汇报。雷大队长批示:把张勇军的遗体和犯罪嫌疑人一并带回方山。

    夕阳下,马所长和派出所几名民警给肖副大队长几人送行。桔红色的余辉洒向离别的人,增添了几份悲哀,马所长对着张勇军的遗体,轻轻摘下警帽,缓缓地举起右手,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那布满皱纹的双眼被滴滴浊泪模糊了,夕阳洒在他灰白的头发上,也洒在他蓝色的警服上。

    告别了马所长和西藏的战友,肖副大队长他们雇了一辆面包车,驶向了下高原的崎岖山路。雷大队长带领两名民警,开着大队的一辆车去接。

    就在张勇军和肖副大队长他们在西藏日喀则抓获交肇逃逸嫌疑人李卫平的同时,大队事故股股长带领两名民警也很顺利地在王副主任家把他擒获,自作聪明的王副主任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为这点小事也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在他看来,开车撞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要赔偿到位,谁能把他咋样?可他却没有想到法律是无情的,谁触犯了法律,谁就得受到法律的严惩。

    在铁的事实面前,这位王副主任终于向警方坦承了酒后肇事逃逸的经过,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面对套在手上的冷冰的手铐,王副主任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清晨,阴沉了多日的天终于放晴了。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红日周围霞光一片,给初冬的渭北平原带来一阵温暖。人们的心情也随着这轮久违的红日而开朗起来,仿佛人人都是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格外精神。

    早上八点多,方山交警大队大门口就站了两排民警,他们警容严整、神情严肃,迎着初升的太阳等待着远方英雄的归来。在民警队伍的旁边,站着许多围观的群众,有的是顺路看稀奇和热闹的,有的是闻讯专程赶来看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回来的情景。

    大约十分钟之后,一辆桑塔纳2000警车和一辆面包车鸣着警笛开了过来,在两旁列队民警的掌声中徐徐开进了大队,在大队院子中间停下。之后,从面包车上先下来了肖副大队长,接着是民警小王和小张,最后是戴着手铐的犯罪嫌疑人——李卫平。

    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拥进大队院内,争着看从西藏被抓回的犯罪嫌疑人。

    忽然,一阵“劈呖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一群男女敲锣打鼓进来了,在锣鼓队的最前面,是手捧两面锦旗和两封鲜红的感谢信的大虎和二虎,他们在焦急中等待着肖副大队长和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张勇军来接受锦旗和感谢信。

    然而,接过锦旗和感谢信的不是他们所期盼的英雄,而是大队长和教导员,他俩代表大队全体民警向群众表示了诚挚的回谢。

    大虎、二虎没见到心目中的英雄和恩人,心里很着急。他俩问大队领导,领导不说;问民警,民警也摇头。两人急切地想见到张勇军,不料却连张勇军的影子也没见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和困惑。

    一会儿,县公安局几位领导来了,县政法委书记也来了,市支队领导、市公安局领导也赶来了,市电视台和几家报社记者也闻讯陆续赶来了。交警大队院内各种小车、警车排满了,人也站得到处都是,但整个场面却异常冷静,没有喧闹声,没有欢笑声,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观望着。

    几个领导碰过头后,犯罪嫌疑人李卫平被带到事故股作了讯问笔录后,又被刑警大队的车带走了,面包车在车辆和人群中调过头,徐徐驶出了大队大门,朝县城郊区的殡仪馆驶去,后面陆续跟着十多辆小车,组成了一个悲壮的送葬车队,缓缓驶去。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悲痛的啼哭声:“勇军啊,你咋走了,咋这么急就走了呀!……”

    人们把目光都投向哭泣者——迟迟赶来的张勇军的妻子李翠玲。这时,两名女民警忙过去搀扶起瘫痪倒地的翠玲,大队长和教导员也走了过来,叫两位女民警把她扶上一辆警车,也跟着驶向了南郊。

    人群有点骚乱,不时传来了一阵悲痛的抽泣声和哭泣声,有好几位民警也止不住掉下了眼泪。

    大虎和二虎撇下锣鼓队的人群,在大门口挡了一辆出租车,跟着警车朝殡仪馆疾速驶去。

    二十

    孙志清早早就起床了。他今天精神特别好,他盼了几天就盼着今天的到来。因为张勇军走时说他今天就可以回来了,而他也告诉张勇军他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们已答应出院后先暂到张勇军家里住几天。他特别感激张勇军,他知道张勇军怕他一人回到方州市的家中触景生情,产生孤独感和悲伤感,恳求他出院后一定先搬到他家住几天,好给他解解愁和闷。其实,孙志清也打心眼里喜欢张勇军,这孩子心地善良、为人朴实,特别是懂得体谅老人的心情,对老人有孝心和爱心,所以他不想再拒绝他, 也怕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

    孙志清让一个年轻护士帮他办好出院手续。年轻护士办完手续后把剩余的一千五百多块递给老人。老人挺纳闷地问护士:“谁给我垫的医疗费?垫了多少钱?”

    年轻护士告诉他:“交费登记册上写的是张勇军,共垫付医疗费五千元。”

    老人激动得半响说不出一句话,不停地用衣袖抹眼泪。

    “大爷,今天出院应该高兴啊,咋哭啦!”

    “我高兴得哭了!太激动了啊!”孙志清仍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递给护士一百元,说:“姑娘,麻烦你到外面替大爷买些鲜花和水果!”

    护士走后,孙志清坐在床上细心地刮着脸,想起张勇军对自己的一片好心,心里特别的幸福。他换好勇军给他洗干净的衣裤,架着双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静静地等着张勇军的到来。几天不见张勇军,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渴望见到张勇军啊!

    一阵敲门声,孙志清很惊喜。门开了,原来是护士买花和水果回来了,她把一袋水果、一把鲜花和找的三十元钱递给孙志清后就走了。孙志清看着鲜花和水果,想象着张勇军到来时他为他送礼物的激动一刻,感到幸福无比。

    又一阵敲门声,孙志清心里扑嗵扑嗵地乱跳,心想马上就能见到张勇军了,又是一阵兴奋,门开了,不是张勇军,而是李刚和王伟,两人见老人很激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老伯,勇军哥让我们来接您出院了!”李刚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平静地说。

    “他怎么不来啊!不是说好要亲自接我出院吗?”

    “他,他来不了了,孙老伯,我们这就带您去见他……”王伟一边搀扶老人下床,一边低声安慰老人。

    孙志清马上意识到一种不祥征兆,急切地问:“勇军出什么事了吗?快告诉老伯,他到底怎么啦?”

    见老人这么急切而激动的心情,两人谁也说不出话,只是强忍着泪水,安慰老人静下心,背着老人下了楼,上了一辆面包车直朝殡仪馆驶去。

    张勇军的岳父最后才听说儿子卫平被抓回来了,和老伴来到交警大队,可值班民警说卫平已被带进了看守所里。两位老人直奔到看守所,在征得领导同意后,才进了接待室与儿子见了一面。

    李卫平一见鬓发苍白的父母,“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大哭起来,“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报答不了你们的养育之恩,也对不起勇军哥,我该死啊!呜呜……”

    二位老人看到儿子双手被铐,心如刀搅。父亲老泪纵横地感叹:“作孽啊,我咋生下这么一个不孝之子啊!”母亲也早已哭成泪人,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到儿子说是他杀害了勇军时,父亲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昏了过去……

    张勇军遗体经整容后显得英俊、刚毅、安详。翠玲守在丈夫身边,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滴。

    大虎、二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张勇军遗体前,只见张勇军安静地躺在花丛中,两人止不住泪如泉涌,“扑嗵”一声跑倒在地上哭起来。

    身边的两位民警把二人拉了起来,让他们节哀,不然会让家属更伤心的。

    二虎跪下再拉都不起来,对着张勇军的遗体哭着说:“勇军哥,为了我姐一家,你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在医院错怪了你,还动手打了你,你却一点也没计较。勇军哥,我二虎心里有愧啊,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不完你的恩啊!……”

    翠玲一边哭泣,一边拉二虎起来。二虎对着张勇军的遗像磕了三个头,才慢慢站了起来。

    张勇军同志的追悼会于上午十时准时举行。

    殡仪馆大礼堂内,花圈、挽帐、白花、青柏、黑纱,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省公安厅、省交警总队、市公安局、市交警支队及县上有关领导陆续赶来,为张勇军送葬,市电视台、方州晚报等多家媒体记者也都赶到现场,他们要用镜头和笔留住这英雄最后这难忘的一刻。

    追悼会由雷浩大队长主持,县公安局局长致了悼词,对英雄张勇军的一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家属讲话由李翠玲讲。翠玲面对众领导和来宾,一时不知说啥好,她话还没开口,就止不住哭出声来,但她马上又控制住了自己,眼泪汪汪地说道:“感谢领导的关心,感谢大家的到来。在这里我只想为我家勇军说一句话,有人说他袒护罪犯,事实证明那是冤枉的,他为了使我弟弟归案,已付出了生命,希望组织能给他一个公正的评判!”

    下面,有人抹眼泪,有人低声呜咽起来……

    随后,县公安局政委走上前,抑制着内心的悲痛说:“同志们,今天,我代表县公安局党委在此读一份迟到的文件:接县委组织部通知,经组织考察考核,决定任命张勇军同志为原北中队副中队长(副科)。另外,经局党委研究,决定给张勇军申报个人一等功和烈士……”

    悲痛的哀乐响起,对张勇军遗体告别仪式开始了。参加葬礼的人们无不为英雄早逝而悲伤流泪。悼念的人一拨又一拨,里面还未完,外边又赶来许多群众,自发地来为张勇军吊丧。

    孙志清坐着李刚驾驶的面包车,一路上忐忑不安。他预感张勇军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没想到他会牺牲。他脑海里象过电影似的浮现出张勇军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情景,特别是他那憨厚而灿烂的笑容,那给他剥香蕉,那给他一口一口喂饺子的情景,还有那紧握他的手对他倾诉心里话的时刻……

    车轮疾转,车辆飞驰。

    面包车在青山衬映下的殡仪馆门口停下了,由于里面车和人很多,面包车根本进不去,李刚和王伟搀扶老人在大门口下了车,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进了殡仪大厅。

    大厅里悼念的人群已接近尾声了。一进大厅门,映入孙志清眼帘的是“沉重悼念张勇军同志”几个黑色大字,下面放着张勇军安祥的遗体,遗体旁堆放着张勇军带笑容的彩色像片和花丛、水果。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时,孙志清拄着双拐,在李刚和王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了大厅。老人缓慢走到张勇军遗体前,端详着张勇军的遗体和像片,终于抑制不住悲伤的心情,失声痛哭起来:

    “孩子,你不是说回来就陪我出院吗?怎么就走了呢?好孩子,你咋不跟伯伯打声招呼就走了。我的孩子,你走了,叫老伯多伤心啊!……”

    老人的哭声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大家都禁不住为老人留下了同情的眼泪。

    翠玲抑制住哭声,流着泪上前安慰老人,边哭边说:“孙伯伯,别太伤心了,勇军走了,我会替他照顾好您的……”

    孙志清和翠玲止不住哭成一片。

    良久,老人才稍稍控制住了情绪。他让李刚从车上拿下护士为他买的鲜花和水果,恭恭敬敬地献在勇军的遗像前,又对着勇军的遗体和遗像鞠了三个躬。然后,他拿起旁边桌子上放的一支大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奋笔疾书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血祭忠魂。

    夕阳西下。翠玲搀扶着孙志清向张勇军遗体和遗像看了最后一眼,缓步走出大厅,上了李刚的面包车,朝家驶去。

    西边,晚霞似血,夕阳正红。

    通联:陕西省大荔县公安局交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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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2023年 2月 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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