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样面对死亡

父亲去世于2019年10月7日。

由于白天看望父亲的人多,为了让父亲早点休息,晚上七点多姐姐便早早给父亲擦洗完安顿睡觉。家人们在客厅说话准备各自回家,外甥女突然喊“快看爷爷”,大家拥入卧室,只见父亲嘴巴大张,呼吸急促,我慌忙打开制氧机插上氧气时,父亲已合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人的生命的结束,才发现生和死之间其实没有距离,只是一个转身而已,我看到的死亡很简单,比一个生命的诞生容易得多。

父亲死的既不痛苦,也不悲凉,只是用几声急促的喘息,给自己八十八年的生命画上了句号,便行色匆匆赶赴另一个世界。这一刻,人世间少了一个普通的生命,而我永远失去了父亲!

父亲的身体一直结实,几年前给他做心脏彩超,大夫说是年轻人的心脏,平日里还热衷于捡几个纸箱换些零钱。

2019年春节过后,父亲逐渐消瘦,但周身没有疼痛和异样,未引起重视,8月份饭量开始下降,我们才意识到他的身体有问题了。

8月13日,我和爱人带他到省中医院,大夫诊断后当天即安排住院,经过一个星期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检查和化验,最后确诊为结肠癌晚期,已扩散至肝、肺。

一说到癌症晚期,人们总会嗅到死亡的气息,其实如何救治癌症晚期的病人也是一个很纠结的问题。几番咨询后,多数的建议是以我父亲的年龄和病情,救治已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当然也有人说可以采取一些治疗措施延长生命。

表面上看,父亲对自己的病是坦然的。在半个月的住院期间,我和爱人、弟弟轮流陪伴照顾,但都没有告诉父亲病情的真相。在医院狭小的病房里,父亲安之若素,心情好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掠过,有时和护士开开玩笑,他相信我们的话,只是调理肠胃并恢复身体,每天充满希望地喝下两大碗中药。

父亲对死亡的感觉可能比较迟钝,没有像别的老人那样不厌其烦地询问检查结果,或者看见大夫总是追问病情,我们说什么他便相信什么。

而此时,我已经决定要放弃,放弃治疗,放弃这个风烛残年的生命。我为对父亲生命的敷衍深感不安,有天半夜,听到他粗鲁的呼噜声,我不禁泪流满面。

父亲虽然已病入膏肓,但他仍有神圣的生命权,是我剥夺了他的知情权和决定权。设想,当初征求父亲的意见,他会做决定吗?会做怎样的决定?如果他的决定和我的相反呢?随着父亲的离去,这些在我大脑里纠缠不清的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父亲生前除了同意在城里火葬不送回老家外,和我母亲以及儿女们没有探讨过关于死亡的任何话题,出院后在家四十多天时间,他的表现依然神情淡定,心情平和,和之前一样认真的过着每一天。至于内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依然不得而知,为此我曾感到焦虑。我想他是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美好的人间了,尽管他的脸上还残存着生命的光泽,可他的饭量一天比一天少,气力也日渐衰弱。

十月二日那天,他开始卧床不起,只是思维依旧清晰,说话仍然从容。每次坐在他的床边,我总想窥探他的内心。他有没有看到死神的影子,和死神见面这么重要的事,难道就不和我讨论些什么?

除了几次说过他的病给我们添了麻烦,父亲至死都没有给我们嘱托或暗示过关于他走后的只言片语。我猜想,面对死亡,和绝大部分人一样,父亲是惧怕的,也许他用平静掩饰内心的无奈,也许他早已领悟了生死的必然,也许他对自己的一生了无遗憾吧。还有,父亲从来不愿意给儿女们增添麻烦。

父亲的一生普通、真实、简单。父亲生于甘肃会宁,家贫,从小给别人耕地放牛,断断续续上过几年私塾。解放后参加工作,先是在乡上当通信员,后调入县商业局,1962年大精简时回到村上,担任过近十年的生产队长,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以老年之躯自食其力。育有一女两子,均成家立业。父亲性情率直,不屈从于他人,活得有几分尊严。

和他同龄的大部分人一样,父亲一生为生存努力,且毫不懈怠,尽自己的全力扛起家庭的责任。父亲最大的优点是从不纠缠于过去,也不幻想于未来,执着地活在当下。

父亲去世后,有些情景时不时在我脑子里闪现,尤其是他以坦然之心捕捉死亡的态度让我心生敬畏。

留下以上文字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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